车辇“吱呀呀”地转着,一点一点朝着宁泊殿的方向前行,郁致回头望着拾翠殿,看着那尖角的屋檐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她转过身,低头看到地上永远排列的规规矩矩砖头缝隙,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这车上行了千里,却从来没有挪动过一步似的。
郁致心里有个没断的念想,自打第一次见姚四娘,她就觉得姚四娘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心里正记挂着姚四娘的伤势,转头一看快走到绫绮殿了。她让车夫在门口停住车辇,打发了银瓶通传要进去探望她。
一路从正殿走进来,听门房太监说,秦昭仪一早就去紫宸殿了,说练了支新舞给皇上解闷子。
知道见不到秦昭仪,她反倒舒了一口气。秦昭仪人面桃花,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她。若是韦贤妃、冯宝林那样面子上凶悍的,她心里反倒舒坦,大不了就是硬碰硬罢了。然而像秦昭仪、岑淑媛这样满脸笑意的人,她才最摸不清楚底细,反而后怕得很。
来到姚四娘的房门口,郁致先驻足在门前,探了探头,见姚四娘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对着窗外的柳树出神。
姚四娘打了个哈欠,头枕着手有些酸了,刚推了推颈子,就见到郁致含笑站在门口。姚四娘施施然起身,行了礼,让了座。
姚四娘面上还是没什么精神,眼皮子总是有些耷拉着,但胳膊看上去活动还算方便。
郁致微笑着问:“妹妹手好些了?”
她略微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一旁的宫女九儿,九儿机灵地张罗了茶叶,为两人沏了茶,又拿了些糕点招呼。她抿了一小口茶,浅笑道:“恩,本来就是小伤。”
郁致关切地说道:“那腰舆可不低,从上面摔下来怎么会是小伤。”
姚四娘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低下头淡淡地说道:“我自幼在戏班子长大,从小爬高走低。从两米高的戏台上摔下来就不止一次,平日里练功,被师傅打骂管教也是稀松平常。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她的脖子上、手上,甚至是耳后还留有一些浅浅的疤痕。这么久都没有褪尽,想必当时一定是受了严重的外伤。郁致从没想到,姚四娘这样安闲自得的个性背后,竟然有着这样辛酸的往事。
她刚想张口安慰,可转念一想,如果现在说些什么同情怜悯的话,反而是看低了她,所以只是微微叹息道:“台上短短一瞬,要用多少年的光阴才能练就。也难怪你的戏那么好,那么传神,使得皇上每每都赞不绝口,我也敬佩的很。”
姚四娘转过头来,她头上素净的朱钗,配上她恬静的容貌,显得那么悠悠然。她一手托粉腮,轻声地说:“各位都是看客,我只不过是一个戏子罢了。”
看着姚四娘平静的玉容,郁致突然觉得,原来自己错了,一直以为台上荒腔走板喧闹浮华的是戏,其实对姚四娘来说,她才是台上冷眼旁观瞧着众人喧哗吵闹的看客,而身处纷纷扰扰之中我们,才是戏。
“人生如戏,今日我才懂得,我们以为自己在看戏,实际上,是妹妹一直在看我们罢了。”
姚四娘细眉一挑,头上的素钗微微颤抖。她欣慰地看着郁致,一笑道:“今日第一次与姐姐详谈,没想到,原来姐姐才是我的知己。”
郁致起身走到窗边,道:“一个戏子怎么会有妹妹这样淡泊悠然的性格,只有看客才会视一切为烟云,才能做到如此处变不惊。”她一探头,瞧见院子里挺立入云的杨树柏树,赞叹道:“妹妹成日望着窗外,原来是有这样好的景致。”
“这宫里的景致虽好,只不过这院子浅的很,看两眼,就到头了。”说罢,她对郁致嫣然一笑:“今日与姐姐闲谈才发现,原来姐姐看得才真的远。”
郁致转身回头对姚四娘说道:“四娘,你放心,我必然会全力帮你找出真相。”说罢,微微一笑,径自往门外去了。
姚四娘并没有回话话,她望着郁致慢慢离去的背影,一抖袖子,亮了嗓子缓缓唱到:“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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