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日,亡灵节【注1】这一天,马塞勒斯和我在家中祭祀。
家人,以及所有奴隶,都换上了黑衣。壁上的神龛前,供着花环、紫罗兰、小麦、盐,以及浸过了葡萄酒的面包。按照古老的传统,作为家主的马塞勒斯赤足踩在地板上,用泉水盥手三次,然后往肩后抛撒黑蚕豆,同时朗声道:“我献祭这些,用这些豆子赎回我和我的家人。”然后,他把手浸在水里,敲打铜盆,并把一句拉丁咒语重复九次:“我父亲和祖先的灵魂,请离开这里。”
这是我讨厌这个节日的原因。既然人死后都会变成鬼魂,活人何必害怕鬼魂,那不过是将来的自己。如果父亲在天有灵,我不希望他离开。但他早已离开,我甚至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就像一卷很久以前读过之后便尘封的书,回想起来已太过遥远,甚至不敢再展开它,害怕它的记载完全不是记忆中模糊呈现的那样。
略一失神,最后一句咒语念错。马塞勒斯看出了我的敷衍:“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这个节日。”我放下青铜器皿,站起来,理了理鬓发,“我更喜欢祖先节【注2】,那是告慰亡灵,而不是驱逐它们。”
他穿上凉拖鞋,正要开口说什么,但这时克丽泰前来向我禀报:“夫人,您的姐姐和姐夫来了。”
我一怔。姐姐住在庞贝,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她。我以为我们都是在刻意疏远对方,毕竟她和母亲的关系从来不睦。而现在她忽然出现,又是为何?
“快把他们请进来。”马塞勒斯吩咐克丽泰,和我一道走向前庭。
很快,我便看到了姐姐。她一身黑衣,不施脂粉,丝裙在风中轻轻飘动。这让我联想到父亲的葬礼。进了前庭,她将薄纱的头巾取下。姐夫接过头巾,交给随行的女奴。
我迎上前,分外客气:“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贵客。亲爱的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的衣着打扮无可挑剔,细致的卷发完美地衬托了她的美貌,只是脸色白得过分,声音也纤细得轻飘飘的。和我记忆中一样,萦绕着莫名的忧悒,仿佛总是心事重重。
姐夫解释道:“她早就想回罗马一趟。但之前有身孕,身体状况不宜长途跋涉。是我阻拦了她。”
“身孕?”我竟不知。
“孩子已经两个月了,还太小,留在家里。”姐夫解释。说到孩子,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见他如此开心,我便推断生的是儿子【注3】:“恭喜后继有人。”
“不,是女儿。”
我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儿,”他毫不介意地摆摆手,“女儿也很好,像妈妈。”他凝视姐姐的目光,很温柔。
马塞勒斯为我解围:“正好是用餐的时间了。请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午餐时,姐夫对姐姐非常体贴周到。她要用餐巾时,她还没有开口,他已把餐巾递到她手中,十分自然,全不在意旁人目光。最细心服侍的奴隶,恐怕也不能比这做得更好。
当年,很多人不解:她明明可以选择条件更好的男人,却离开罗马,远嫁给各方面条件都不算上佳的姐夫。现在看来,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小时候,我很羡慕她,甚至嫉妒,因为父亲关注她多于关注我。现在,我依然羡慕她,因为她有如此爱她的丈夫。而马塞勒斯,他虽然对我也很好,但到不了这样的程度,何况还有索菲娅……念及这个名字,我的心中掠过一道阴影。
这时,克丽泰抱着小玛塞拉过来了。看样子,乳娘刚哺完乳。
姐姐见了孩子,问我:“这是?”
我呈出一个微笑:“这是我和马塞勒斯的女儿,玛塞拉,已经一岁多了。”
“没想到你还比我先有孩子。”姐姐难得地露出柔和神情。
我让克丽泰把玛塞拉放到榻上,与我和姐姐一起陷在松软的羽枕中。玛塞拉很是活泼,在我们的裙幅中爬来爬去,偶尔停下来,试图用她小小的手指从我们的裙子或腰带上揪下点什么。
姐姐从腕上取下一枚宝石手镯,滚动它。玛塞拉立刻爬去追赶它。她又用羽扇掩面吸引小女孩的注意力,逗得后者咯咯直笑,小银铃清脆作响。看样子,姐姐很会照顾孩子。
她露出一丝无比温柔的笑容:“漂亮的小女孩,长大后定是美人。”
是啊,索菲娅那样的美人。我的目光扫过马塞勒斯,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语气平静:“她会像她的父亲。”
“也会像她的外祖父。”姐姐忽然提到父亲,转而凝视我,“你长得像父亲。”
我不知该说什么。片刻的沉默中,只有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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