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菊花,大概是取其不怕风霜之义。男的见天都要回村为我们几十个人挑菜运粮,女的领着两个孩子烧火做饭。小菊花十分机灵俊秀,红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印堂间有一颗小巧逗人的黑痣。见了我们总爱叫哥哥、姐姐,大家都爱抱她,给她采些奇异的花草。
有一天快晌午时,突然听到破庙后有一个女孩儿尖利的哭声。我想坏了,是不是小菊花被蛇什么的毒虫子吓哭了。我喊了几声坡上的同学便攥紧镰刀三滚两跳来到了庙后。果然小菊花躺在路边哭喊着,她哥哥平平吓得直直的站在那里。
“平平,怎么回事?”
“她要上山采那黄花花,踩翻石头,掉下来了。”
“她采那花干什么?”
“你看。”
平平指着路上一长串用片石半头砖垒成的“小路”“小路”上放着一辆已很破旧的玩具小汽车,两边插了两行山菊花。
“她非要给那小汽车路栽两行黄花花树。”平平抱怨地说。
“你妈呢?”
“去河里洗菜去了。”
多么天真可爱的孩子,生在深山沟里,却幻想着有一条平坦的公路。我过去抱她,一碰到她的小腿,她就没命地哭喊。我想,可能是腿骨受伤,便和刚刚赶下来的几个同学把她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大家都争着要背她回村,我说我砍过柴,走山路熟悉,又有劲儿,便背上小菊花往村里的保健站送去。她母亲随后追了上来,问明了情况,就给小菊花讲开了故事,想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疼痛吧。小菊花的母亲真好,连一滴泪都没流。一路上,我们几个同学轮流背着小菊花,见到医生,已是夜色朦胧了。一声检查完伤势,说是闭合性粉碎性骨折,要急送县医院手术。小菊花哭了:
“哥哥姐姐回去,不要——弄坏我的——汽路——还有花花——树——呜呜”
我们赶紧答应她,说保证不弄坏,还要垒得比原来好。她父母回家打点行装,准备担架上路。我们胡乱拨拉了点饭,怕山下老师同学着急,摸黑赶了回来,一路上虽然小心走路,还是摔了不少跟头。
第二天上山时,我又到庙后小菊花摔伤的地方看了看。她垒的小路已被路人踩得不复存在了,只是插在石缝里的几枝山菊花仍然在开放着,花叶上的露珠在晨光中流转着虹彩,秋风吹动着那坚劲挺立的花枝,好像在等着它的小主人再来“开汽车”后来没过几天,我们又艰苦跋涉回到了学校,小菊花从此也就杳无音信了
车子继续往前奔驰着,中国名曲连奏的旋律依然在耳畔回响着,我被菊花激起的感情波澜也随之久久地荡漾着。后来,我考取了大学文科,想当一名公路设计工程师的夙愿,终于成了我童年时代一种天真的幻想。但是,失脚之处那条小路已被家乡的人民扩展成了一条平坦的公路;远处看去,就像一条飘带系在那高耸峻逸的山头上,飘带一头连着古老的山林,一头通向繁华的都市。它把家乡人民与现代化生活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咫尺之遥。
小菊花呢,她该是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了,不知她的腿现在怎么样。她幼年时的梦想,现在也变成了现实。世世代代的山里人想都不敢想的汽车开进了这深山高岭上。那一声声清脆响亮的汽车喇叭声吸引来一群群扶老携幼的山民。大概小菊花和她的父母、丈夫、孩子及乡亲们也站在庆祝通车的行列里。我用眼睛迅速扫描着那欢呼雀跃、敲锣打鼓的人群,寻找着那颗小巧逗人的黑痣。我寻找近处,近处是公路两旁的筑路工,他们一手拄着锹镐,一手举着各色的三角形彩旗,频频向过往的车辆挥动着。我看见他们的脸上闪着泪花,露着笑容,含着沉毅,蕴着向往我寻找远处,远处坡岭沟坎上,是星星点点盛开的山菊花。它没有公园里绚丽的鲜花那样令人留恋陶醉,更没有温室里名贵的花草那样娇美芬芳。它只是默默地扎根在这荒芜贫瘠的山之巅、沟之底、路之畔、石之缝中,为行人车辆增添着几分秋色,为古老的太行增添着几分风光。
一声“菊花,快来看呀”的喊声,使我一阵惊喜,莫不是当年的小菊花来了,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我赶紧叫司机停住车,我走下车来,顺着女声寻找着。唉,原来应菊花的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正眉飞色舞地指划着过往的彩车评点。见我开了车门走下来,热情的乡民们马上为我捧上来一碗开水。我一饮而尽,问道:“筑路工一天能开多少?”“两块。”“苦吗?”“惯了,没啥。”“进市里玩过吗?”“车通了就去。”
看着乡民们眉宇间的喜色,一眶泪水在我眼里打转。我想,祖辈翻山爬坡的山里人,今天终于有了密切城乡经济文化的纽带。从此,党的三中全会后的富民政策一定会通过这条宽阔的“渠道”源源滋润这里的穷乡僻壤,人民的生活一定会像满山的黄栌树那样红火,像盛开的山菊花那样鲜丽。
我想,石堆上的那束山菊花,大概是当年那个小菊花特意插的,为纪念童年梦幻的实现吧,或是哪个民工特意插的,为悼念在筑路中牺牲的亲人和同志,或是哪个小姑娘特意插的,企望着高速公路和铁路修进山来。如果都不是,那也一定会是小菊花的父老乡亲们,献给晋张公路通车的充满欣慰之喜,饱含希望之情的礼物。
小菊花,我想她说不定哪一天会乘车来到市里观光,或到影剧院欣赏节目,或到商店里采办货物,我肯定会从人群中一眼认出她来。然后,让她把她从进城手术起到现在的经历和生活详详细细讲给我听,问她是不是还记得破庙后头“汽路”上的山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