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简单的诗句越能看出书法之利弊,临慕也不是重复,而是生发。《兰亭集序》,王羲之本人都不能重复,何况他人。书法也不是不停地写,篆刻更不是不停地刻,观念很重要、交游很重要,多交流对于书法来说,尤其重要,要走出去、也要请进来,我教书法,从不教技法,而是教如何细读,原有经验对新知的获得是一种阻力,但一旦突破后,这种经验便成为一种沉淀,读帖、读印谱、读拓片的关键是一定要大度,小女子莫作怨妇,大丈夫更不应作恨男。”
当抱着上官婉儿的李治、武顺出现在御宴宫时,并没有看见剑拔弩张硝烟弥漫的惊心动魄,也没有被五姓女的摧枯拉朽震撼到,相反倒是以为来到了学堂茅舍前听先生讲课,一身出彩男儿打扮的李离娄手里一把折扇,月白儒服衣袂飘飘,哪怕知道她是一介小女子,不少围观的少女依然一阵huā痴,就连场中参加采选的南北佳丽也如痴如醉,场外更是一片静谧,没有他馆的人潮汹涌嗡嗡议论,更不会出现嘶声大喊。
李离娄脚下渡着步,视线却一片片扫向御宴宫中乌压压安静的人群,每个人看向自己的眼光都是那么炙热,李离娄并不在乎他们是真的对自己书法心得体悟感兴趣,还是对自己感兴趣,她喜欢这种为人师的抛头露面,低下有一群静静听讲的学生,放在后世,李离娄就是脚踩高跟黑丝全框的女王教师娘,令无数牲口心头小鹿乱撞忘乎所以的水灵白菜。
不需他想,凭着李离娄妖孽到连主裁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褚遂良都忍不住静立左右,旁观聆听李离娄一番真知灼见,足可以验证这位妖女的强悍。
对于五姓女的执着历来是不少大唐中枢重臣瞒着自家夫人不可为人道也的心病,有薛元超遗憾的更不止一位,不过大多三缄其口,一来不愿过高抬高七宗”二来也不愿让自己丢脸更引得河东狮吼”突厥人说男人就应该决定自己的女人,无疑,诸如薛元超此类人是永远也做不到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戏,哪怕一路上见证了李子衿的狡猾、崔惊鸿的游刃有余和被上官婉儿摆了一道后的坦然豁达,也忍不住小小惊讶了一把,这丫头每次见面手里都捧着一卷青书古卷,看人的时候也是意味深长的,贼有文化的那种,带着三分的笑意和女文青一贯的闷骚,典型精神世界里的女王”害的第一次见面李治对她话每一句都细细琢磨,深怕被人骂了还傻笑二百五,今日一见没有出乎自己的预料,果然不是装逼,至少此刻在御宴宫中真正开始发飙的李离娄指点江山完虐群美,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姿妖娆。
褚遂良庄重开口道:“诸位小姐赶来长安采选十分辛苦,但大采选未分良莠前,只能一体待之。今曰本官倾听李离娄小姐的书法心得,大有启迪”因李离娄小姐的请愿,诸位小姐不妨一起,但有书法比过李离娄抑或所出诗词对联难住的,既判李小姐败北,如何?”
季离娄很豪气的昂扬向场中拱手轻声道:“敢请诸位姐妹见谅,姐姐只是喜欢挑战自己,试一试自己才思如何,别无轻视之意。”
御宴宫秀女们相互观察,眼神探询,窃窃私语,竟是无人先开口。
终于一女站起,堕马髻,水碧色轻绣偶露笋白的玉臂,出淤泥而不染,尖尖的下巴,锁骨性感诱人,起身平静道:“我乃武碧娘,不通书法不晓经史”相比李大家来说不值一提,也无颜考校,不过我听说有市井之人称呼李大家为桃huā夫人再世息妫”碧娘幼读《诗经》,也许是天性愚笨并没有领悟夫子,诗三百”思无邪”相反倒看出了五种美人,今日不妨说说。”
李离娄收起折扇,拱手笑道:“刚才多纷扰,未尽其兴。今日能恭听武家碧娘高论,子生之幸。”
武碧娘从容不迫,“李大家客气了,一点女儿家的愚见。”
安静的御宴宫中,空气中飘荡着期待的气味,不少人热血沸腾,武碧娘无疑是一个不会大笑大哭的鬼精灵一样的女孩,她不会一开始就璀璨,像一枚蒙了尘的玉石,只有细心擦拭的人才会感受她的温润,她慢慢的站起来,水碧色罗衫似碧柳下垂,勾勒出玲珑曲线,轻轻浅浅的走在同样跪在在御宴宫中,身前放着笔墨纸砚如同科举士子一样的秀女间,气质空灵,像童年池塘荷叶下的一泓清水,映付着夏日的浪漫。
轻启朱唇,武碧娘轻声吐露:“《诗经》开篇便是《国风周南》中“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全句全在一个“淑,字画龙点睛,淑,从古至今便受人追崇,美丽健康、自然清新,千古以来,让人内心泛起无限憧憬与想像,放眼开来,如同天真活泼的邻家女子,无矫揉造作的扭捏,少胭脂水粉的装点,难能可贵的清纯雅致,此便是碧娘所谓第一娄,内外兼修的淑女,令无数男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寤寐思服,也,李大家聪明干练,淡妆浓抹,巾帼不让须眉,实难称上淑女,此其一;
其二便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那句宛在水〖中〗央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碧娘也实在说不出个明白,也许怎么也走不近,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她总令人向往,隔岸观huā,可以想像得很美,曾经有一人对我说过,距离产生美,恰如此诗,在水草的深处氤氲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蒹葭,也是诗经里最让小女子心动之物,仿佛触手可及,却不愿相见,以免发现不如萦回在梦里的美好,李大家亲和有度,虽未女儿家,气势却恢弘,行走顾盼间虽是女儿身”却是一副男儿装扮,风流倜傥,羞煞世间男儿,实难如蒹葭氤氲如梦:其三,便是单纯而顽皮的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一位静雅温柔的女孩子,与情人相约在城隅,男子赶到时,她偷偷地藏了起来,急得那男子“搔首燎绸”小女孩顽皮而羞涩却自有一份浓浓的情意静静蔓延,恬静、典雅、活泼、羞涩都让人感知她的纯朴。哪怕这份爱情不够荡气,但亦能午夜梦回时回肠三味,李大家成熟大方,典雅高贵,和小女孩自是全没有瓜葛”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其四,便是令人倾慕的秀外慧中、与众不同的女子。《郑风有女同车》中有“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所谓美女,不外乎容貌颜如芙蓉huā,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只是同车而行的缘分却让男子神魂颠倒,如诗亦如画,如歌亦如曲,像在河畔上、月光下、稻田中、芦苇旁、水〖中〗央的俗世仙子,这是芙蓉huā一般的姑娘,李大家虽天生丽质,却书香气息浓郁,更像朵开在悬崖上只可远观的贵牡丹了,看来也无缘于此了;
最后一种,也是碧娘最羡慕的”诗经三百,多少美丽女子穿棱其间,当然少不了漂亮的新嫁娘……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huā开了,美丽的女子要出嫁了,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应该就走出嫁时,huā轿抬进来,大红的灯笼挂起来。幸福中的女人是最有魅力的,快乐可以传染人,己乐乐不如众乐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洋洋洒洒的喜气似从悠悠的远古飘来,浸染着洪荒,红妆薄施的女子而后的岁月,相夫教子,伺奉长辈,如此耀眼光华的漂亮新嫁娘,那太原王家王灼华无疑更符合这类女子,可惜姐姐都不在《诗经》五类,不知姐姐以为自己是何种女子,有何种品格,能相夫教子否?”,小狐狸终究露了尾巴。
能相夫教子否?
放在古时,这比廉颇尚能饭否还要恶毒,偏偏前面欲抑先扬的夸了许多,一时间被这突兀的不轻不重的一问,有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的李离娄也一时愣怔在当场,变起仓促,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场面难堪的沉默下来。
露出三分胜利微笑的武碧娘,悍不畏死盯着神色平静的李离娄,轻笑道:“刚才妹妹写了几副对联,不知姐姐可有信心接上。”
“妹妹亮出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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