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大国为棋子,天下为棋盘
仕女馆前,横竖共八排的在大梧桐树下气势磅礴的摆开了数十盘棋局,雪娘子崔惊鸿漫步期间,手里持了杆饱蘸浓墨的紫毫狼笔,在棋盘上左点一下右点一下,算作一子,其他人均持白子,这一来所有人光看一眼便哗然大作,实是骇人听闻,皮肤雪白的崔惊鸿竟一人轻松鏖战数十精通弈棋的女子,每盘棋前只停留两三息便蘸墨落笔,反应之速蔚为壮观,每下一子不论好坏,人群必是一阵叫彩声,鲜花推荐无数,与之对弈的女子皱紧娥眉,应付颇为艰难,游移不定的比比皆是,不过倒也有端身立座之人,譬如上官婉儿。
观战弈棋的人怕是芙蓉园中最少的,因为无法近观,便只能远视,大多的还只是看个热闹,崔惊鸿一人鏖战数十棋手的风姿倒成了唯一被众人津津乐道的风景,没人去注意拐角处跪坐精心弈棋的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下棋时安静的不像话,眼帘低垂,小手拈起白子安静的无声无息,并没有甚么出彩的地方,落子速度自始至终便没有变过,李治计算了下,从崔惊鸿下子整整一息后,上官婉儿才落子,古人一息,乃正常一个呼吸,吸气,呼气,怕是四五秒左右,于弈棋一道,堪称快棋了。
仔细思忖,李治总感觉到上官婉儿这丫头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这个一出生便被袁天罡预言将来“称量天下”的小丫头,轻萝莉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敏感叛逆的心。至于崔惊鸿,李治没有火眼金睛的洞彻人心,只觉得崔惊鸿的感性睿智要强不假,但骨子里依旧带着世家让人想狠狠踩一脚的骄傲清高,这份骄傲源于家史和祖辈的辉煌,让李治又是嫉妒又实在有一点钦佩,中国人历来便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富难过三代,穷也难过三代,严守着《汉书.韦贤传》中那句“遗子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之语,在这样一个读书人匮乏的时代,知识真的能化作了席卷天下的浪潮,士大夫打理天下,孔夫子云: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也。礼为纲纪,决然不可变。说的那个礼,便是孔夫子不教庶民知道的那个礼,万千庶人不能礼,只一撮世族贵胄能礼,便是礼不下庶人了,这样的道理从一定程度上在汉武帝刘彻罢黜百家的大手笔后,便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实现了三分,七大世家无疑是此话的忠实拥磊。
崔惊鸿的棋力极其深厚,一干比她大或者比她小的佳丽在她摧枯拉朽的狼毫轻点下,纷纷丢子认输,最后场上只剩下依旧波澜不惊八风不动心如磐石的上官婉儿,这丫头安静下来时平凡到平庸,但此时场中独剩两人弈棋,众人才发现难得安静的上官婉儿的不凡。
对于这个长安地界有名的娇娇女崔惊鸿是早有耳闻,女儿家的心思难猜又不难猜,至少在崔惊鸿看来上官婉儿所谓的才女神童,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谈不上不服气,眼界自幼被有意识无意识拔尖到很高境界的崔惊鸿,是根本就不把上官婉儿放在眼里的,即使此刻上官婉儿是场中唯一坚持到最后的棋手,崔惊鸿也没有改变原来的论点,不过倒也是起了一分心思决意要亲自掂掂这个被预言能够做女宰相的上官婉儿的份量,。
轻轻放下手中棋子的崔惊鸿望着眼前这个十足萝莉的上官婉儿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下了一阵,上官婉儿依旧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倒是让崔惊鸿眼前一亮,觉得这上官婉儿倒也却有骄傲的资本,不全是姑姑是皇妃,爷爷是吏部侍郎的原因,略带好奇的拈起一枚圆润冰凉的黑子,把玩手中,笑道:“姐姐是清河崔氏惊鸿,来长安便听闻了妹妹的名,不想今日有缘对弈。”
“我跟你很熟吗?还有,不要自称姐姐,你还没资格做我上官婉儿的姐姐。”
抬眼打量着崔惊鸿,上官婉儿淡淡的回答,她和李治一样,也不喜欢世家,更不喜欢的是天下人吹捧到神仙中人的五姓女,尤其是那薛元超一句“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与其未能立德立言、明经第一同列人生三大遗憾,一句话便将天下女人都打入了五姓女的脚下,实在气愤难平,骄傲如上官婉儿也免不了想要折服一下所谓的天之娇女,狠狠的抽那句不把天下女子放在眼里的薛元超一个响亮耳光,而且还要生疼才行,这才一改往日嚣张作风变得那般谨慎,小女儿心思可笑之余尽显无遗。
“若是这次一同入宫,那伺候一个男人,便是姐妹无疑了,到时候不知能够赐教妹妹呢?”崔惊鸿朝上官婉儿恬恬一笑,说的话绵里藏针。
上官婉儿撇撇嘴,这一点和李治极像,武顺凑到李治耳边腻声笑道:“很有夫妻相哦。”
美人在怀,挑逗的李治本来就心火澎湃,听到这句促狭味十足的话,手狠狠在武顺肥臀上扭了一把,“哦…”,武顺不甘示弱的娇嗔一句,把平时的本事搬到这来,又浪又媚,一时间围观看棋的人都惊讶看着这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不知羞耻的奸夫,大为佩服,李治老脸通红,再不看挑衅这个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被妹婿包养了的武顺。
另一边上官婉儿站起来,小丫头不知何时看见了李治和武顺光天化日下搂在一起,心中大为吃味,再加上面前这位看不顺眼的崔惊鸿,火了的上官婉儿决定好好的锋芒毕露,让世人长长眼,也让正在欲火焚烧的某人开开眼,她上官婉儿是何等的不凡,能让自己最他的女人,那时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上官婉儿站起来坦然的抬起头前,瞥一眼对面跪坐的崔惊鸿,拍拍手,道:“既是五姓女,并通晓古今,不肖寻常人家无才便是德的妄语,你可知阴阳家?”
“风水龙脉,曾得李淳风指导过三分,知晓一分。”崔惊鸿好笑的站起来,五姓女名扬天下,其实浪得虚名之辈,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总角欢愉的时候,她们已经都能称作悬梁刺股的彻夜苦读了,所学之广,不在男子之下。
“何处修学?恩师何人?”
“家学而已,不过孔夫子也曾做过三月恩师。”崔惊鸿露出满足的笑容,孔颖达乃大唐经史大家,当世大儒,岂能轻辱。
“孔颖达乃孔子后裔。你是他的徒孙,看来也是读儒了。儒家素称博学,你读过哪些书啊?”
有点奇怪为甚么上官婉儿老气横秋会这么问,要知儒家自东汉便彻底成为正统大道,世上文人又几人不读经拜圣人的,略带炫耀的淡声道:“《论语》、《大学》、《周礼》、《易经》、《尚书》、《农经》、《乐经》、《诗经》,还有六艺——诗、书、礼、乐尚算通达,射、御因自小女子体弱,只略知皮毛而已。”
上官婉儿摇摇头,挑眉笑道:“崔惊鸿,你很有学问嘛。我且来问你,法家、兵家、墨家、道家的书读过么?还有鬼谷子,听说过么?”
被上官婉儿这小妹妹挑衅的崔惊鸿有点发怒了,扭过头轻描淡写的道:“都读过,可有见教。”
上官婉儿突兀的笑了,笑的很舒畅,崔惊鸿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婉儿妹妹笑从何来?难道姐姐的话有不妥之处?”看来言语上把上官婉儿降作妹妹的崔惊鸿很顽强,妹妹就是妹妹。
“我笑今天终于找到一个对手了,歪打正着啊!”上官婉儿笑嘻嘻的弯腰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抹掉打乱,收敛了笑意朝惊讶的崔惊鸿淡淡道:“刚才那盘未见分晓,你对弈数十人,难免分了心思,我也不愿占你便宜,重头再来如何。”
崔惊鸿望着上官婉儿单薄小屁股小胸明显青葱小豆芽的身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移步望春楼。”
作为此次主裁的名叫潘彦,贝州人,这位小同志年不过弱冠却酷爱玩双陆,不管到哪儿都带着,整日里好拜访名师,鲜有人能胜的了他的,民间颇有些声望,有一个小段子就是关于他的,说有一次乘船过海,遇上风浪,那船经不住风吹浪打,散了架。潘彦成了落汤鸡,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只见潘彦眼明手快,右手夹了块木板,左手紧抱双陆棋盘,嘴里还衔着两粒骰子。两天一夜才飘到岸边,双手都伤的露出了骨头,还是舍不得丢下棋盘,骰子也还含在嘴里。
李治这辈子曾闻因酗酒而妻离子散者,也曾闻赌博三日三夜后卖媳妇的,而如潘君之与双陆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的,平生仅见,不由失笑,便着人把他请来做此次仕女馆棋室的仲裁,所以一听说这两个一大一小名气不小的女娃要重新开盘,围棋发烧友的潘彦大喜,赶忙命人上棋盘,大棋盘。
有美女的对弈永远都是诱人的。
上官婉儿和崔惊鸿移步到望春楼,这望春楼也是长安人人皆知的养心之所。
这望春楼就是皇家之人手谈饮茶的清幽去处,厅中疏落有致的排列着数十张绿玉案,每案各置做工考究的红木棋枰。北面墙上赫然挂一方特制的巨大木制棋盘,两侧永远站着两名女棋童。寻常时日,李氏宗亲们与友人饮酒聚谈激烈辩驳之后,便三三两两的来到这望春楼中安然对弈,将那无穷的机谋杀心尽显十九道三寸黑白搏杀间,若有高手或弈者请求,望春楼的皇家执事便会布置大盘解说,这时分散对弈的人们便会停下搏杀,仔细品评大盘棋势,遇到精彩处便喝彩叫好。如果说游园观景是芙蓉园吸引公主皇妃的立足根本,那么仕女馆中的望春楼的搏弈便是李氏皇男子族游览芙蓉园的灵魂,从这方面,不少皇家子弟还感谢魏王李泰,若不是他谋反叛逆,芙蓉园也不会落到李治手中,继而恩赐作为皇家园林,凡李氏宗亲皆可入内,官吏等人若有人引路也可,堪称古代私人会所了,今次是第一次对普通民众开放也是最后一次。
望春楼中最显眼的是大盘下立在玉石架上的一张厚厚的青玉板。青玉板朱砂大字写就着《敦煌棋经》——棋子圆以法天,棋局方以类地!
煞是惊人,战国之时士子便无不懂棋,但真正将棋道杀伐张扬在方寸十九路线中,也是自此围棋才发扬广大,传至海外,最明显的便是东瀛了。
大唐士子有家世显赫的借着皇室宗亲的引导进了望春楼的,但鲜有动用此大盘的,崔惊鸿和上官婉儿皆不凡之女,两人在此大盘决一生死,看架势大有下棋还在棋盘之外的味道,就不知待会两人会如何过招了。
片刻之间,望春楼中央单列出一座晶莹碧绿的长案棋枰。待双方坐定,上官婉儿对崔惊鸿哼道:“我大唐自当姑父登基以来,先是肃清高句丽三国余党,安抚吞并辽东,后又兵出三路,开兵家大忌,出兵大漠薛延陀、西漠突厥、南下吐蕃,兵出万里,提兵百万下胡尘,但有犯我者虽远必诛,扩地千万里,辖下子民增加千万之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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