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外郭城,金谷园。
城外大捷的消息,让裴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再加上李峻说三日后就要领兵回荥阳,这让她更是高兴,差一点就要忘了揪在心头的那件事。
然而,差一点忘了并不是真的忘了。
当李峻换衣时,一根套着锦袋的玉笛掉在了木榻上,一旁的裴璎神情一怔,心头再次紧了起来,更好似塞进了一块寒冰。
对于纳妾一事,裴璎不反对,也知道无法反对。
世俗便是如此,即便二郎曾有过诺言,那也不能成为自己要反对的理由。
可凭心而论,谁愿意将自己的夫君与别人分享呢?
更何况,这个夫君还是自己最爱的人。
没有人愿意,裴璎也同样如此。
夜幕下,一轮弦月斜挂在金谷园的上空,将如水的月华倾泻下来,流过稀疏的花枝树干,支离了通幽的石径。
一处假山旁,一袭红衣的裴璎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笑,笑中却不停地留着泪。
此刻,她也想要听李峻说话,可就是听不进去,她也知道是宋袆救了二郎的命,可自己就是觉得伤心。
不过,无论有多伤心,看着李峻满面涨红地在解释,裴璎只能努力地笑着,尝试地听着,却也是无法控制住泪水的流出。
李峻一直都想找个适当的时机与裴璎谈谈,但他也明白,这种事情哪有什么适当可言呢?
近来,他觉察出了裴璎心绪上的不宁,也能猜出几分这其中的原因。
故此,李峻决定坦诚布公地与妻子谈一下,其实也就是想先试探一下妻子的反应。
“所以说呢...是她救了我,那个...我呢...”李峻做不到坦诚,因此也就有些语塞,口中的话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救命之恩当报,却没有一定要纳为妾的说法。
李峻觉得自己还是在撒谎,因为每一个谎言都需要另一个谎言来支撑,自己说不出来了,那就是在心不由衷地说了假话。
“所以...你...喜欢她,要...纳她...入门,对吧?”
裴璎努力地笑望着李峻,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想要用最平和的声音来问自己的爱人。
然而,一开口,她还是带了哭音。
有些道理,裴璎都懂,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另外,在这委屈中,裴璎还有着深深的自责。
二郎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难时刻,身为人妻的自己没有去保护他,就连与他一同经历苦难也没有,反倒是别的女人在用命来守护着二郎。
裴璎觉得这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把郎君推给了别人,这让她更加难过,一时间竟哭出声来。
“郎君,都是我不好,都是璎儿没用。”
裴璎抽泣着,任凭脸上的泪珠滑落:“郎君受了那么多的苦,璎儿都不知道,在你最危险的时候,璎儿也没能守在你身边,妾身不是个好妻子,不是的...”
裴璎是在自责,却也是在宣泄着心中的委屈。
无论何时,她最在意的人都是自己的郎君,是眼前的这个李二郎,她守在荥阳时的煎熬与担忧,不比任何人少半分。
“璎儿,你...别哭,你是我的好妻子,你...我...”
李峻见状,慌乱地蹲在裴璎的双膝前,一边轻拭妻子脸上的泪水,一边不知所措地摆手道:“不是...我...我没说要娶她,你别哭...我没说要...”
男人见不得女人落泪,更见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落泪。在裴璎的面前,尤其是在裴璎落泪时,李峻所有的强势与淡然都会荡然无存。
裴璎见李峻在否认,心中有些迟疑,停下了哭泣,含泪望着自己的夫君。
李峻尴尬地解释道:“我没说...我...就是问...问一下,你别哭,我...不行的话...我就不...”
“二郎,你与璎儿说实话,你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只为了报恩?”裴璎抽泣地盯着李峻,同时也握紧了李峻那双有些无措的手。
有些事情是无法阻止的,既已成为必然的事情,裴璎不会无休止地纠缠,她只是想诉说一下心里的苦楚。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想知道爱人的心在不在?还剩下多少?
“我...”
李峻努力地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心虚地说道:“她救了我,为了救我,她失去了妹妹,也毁了容貌,若不是她,我就死了。”
这番话不违心,宋袆的确为李峻付出了这么多。然而,这番话却也极易伤人心,若是被宋袆听到,她的心会被伤到碎裂。
可是,眼下不这么说,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当着妻子的面,说自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爱上了别的女人,李峻不敢说这样的话,打心里不敢。
固然,李峻现在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人,可以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来行事,但他依旧觉得自己不能那样做。
因此此,他只能说出这样不违心,却是伤人心的话。
听着夫君唯唯诺诺的话语,看着二郎低眉顺眼的样子,裴璎瘪了瘪嘴,既想哭,却又想笑。
一个连天子都不放在眼中的李二郎,一个领万千兵马杀敌于阵前的大将军,此刻竟如此地蹲在自己的身前,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或许,他是在为那个女人而如此。
可真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一心为了那个女人,二郎不会如此的,以二郎的性子与地位也不必如此。
裴璎知道原因,眼前的人还是自己的二郎,没有变,因为只有深爱着璎儿,二郎才会如此为难。
“你若为了报恩,妾身不反对,若是别的,妾身不答应。”裴璎倔强地望着李峻,嘴角却是挑衅般地弯了起来。
李峻伸手捂着裴璎的双膝,轻柔地捏着,陪笑道:“她...她...的确救了我,救了我,真的,就是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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