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在多米尼克·拉维耶后面的另一个电话亭,没给塑料顶底下紧张万分的修女瞧见。他没被发现,但站在她身后几米处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莫里斯饭店!”她冲着电话喊道,“登记的名字是布里勒。他中午的时候过去……是,是,我会在公寓停一下,换好衣服,一个小时之内赶到那儿。”拉维耶挂断电话转过身,看到伯恩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不!”她尖声叫道。
“我恐怕得说‘是’,”伯恩说,“咱们是坐你叫的出租呢,还是坐我的?……‘他年纪很老,脸色灰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多米尼克·拉维耶。对于一个从没见过卡洛斯的人来说,这个描述还真他妈的准确。”
怒气冲天的贝尔纳丹和刚才去喊他的门卫一起出了皇家桥酒店。“太过分了!”他大喊着朝出租车走去。他往出租车里看了一眼,又改口说:“不,不是过分,只不过是发疯。”
“快进来。”挨着身穿修道服的女人坐在最里头的伯恩说。弗朗索瓦·贝尔纳丹上了车,把心不甘情不愿的修女夹在中间,盯着她那身黑色的修道服、白色的尖帽,还有苍白的面孔。“这位是‘胡狼’手下很有才华的一个演员,”伯恩补充说,“相信我,她在你们拍的那些‘真实电影’ma vrit,指法国始于20世纪50年代末的一个电影创作流派,以直接纪录的手法为基本特征。里绝对能大红大紫。”
“我不算是一个特别虔诚的人,但我希望你没有搞错……那个猪头面包师我可是搞错了——或许我应该说,是我们搞错了。”
“怎么说?”
“他确实是个面包师,而且也只是个面包师!我差点儿都把手榴弹放进他的烤箱里了,不过也只有法国面包师才能像他那样哀求!”
“这就对了,”伯恩说,“卡洛斯不合逻辑的逻辑——我记不得这话是谁说的了,也许是我自己吧。”出租车调了个头,驶上了巴克路,“我们要去莫里斯饭店。”伯恩补充道。
“我敢肯定咱们去那里是有原因的。”贝尔纳丹说道。他仍然在打量多米尼克·拉维耶谜一般冷漠的脸,“我的意思是,这位可爱的老太太一句话也没说。”
“我可不是老太太!”头戴白色尖帽的女人厉声抗议。
“你当然不老,亲爱的,”第二局的老特工表示同意,“只不过你风华正茂的时候更加吸引人。”
“老小子,你还真会讽刺人!”
“干吗要去莫里斯饭店?”贝尔纳丹问道。
“那是‘胡狼’给我设下的最后一个陷阱,”伯恩回答说,“多亏了咱们这位玛格德琳仁爱修女会的很有说服力的嬷嬷。他等着我去莫里斯饭店,那我就去好了。”
“我把第二局的人召来。局里有个官僚给吓得心惊胆战,因此他们会对我言听计从。我的朋友,你可别让自己置身险境。”
“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啊,弗朗索瓦,但你自己跟我说过,如今第二局的人你并不是都认识。我可不能冒走漏风声的危险。有人可能会发出警报。”
“让我来帮忙,”多米尼克·拉维耶低低的一句话突然打破了外面车流的嘈杂声,简直像是电锯启动时的轰鸣,“我能帮忙。”
“女士,你刚才帮忙时我相信了你,结果害得我自己去送死。不用了,谢谢。”
“那是刚才,不是现在。你想必能看到,我现在的处境真的很绝望。”
“这句话我最近好像听到过吧?”
“不,你没有。我刚加上了一个词——‘现在’……天哪,你站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我没办法妄加揣测,可坐在我旁边的这个老花花公子随随便便地提了一句,说要把第二局的人召来——是第二局,伯恩先生!对某些人来说,那地方就等于是法国的盖世太保!即便我能够活下来,也会被那个臭名昭著的政府机构盯上。毫无疑问,我肯定会被流放到一个远在天边的可怕殖民地——哦,第二局的故事我可是听说过许多!”
“真的吗?”贝尔纳丹说,“我可没有。听起来真的很奇妙啊。棒极了。”
“另外,”拉维耶紧紧盯着伯恩继续说,一把从自己头上扯掉了那顶浆过的白色尖帽;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个动作的司机不禁眉毛一挑,“如果没有我,如果我不换上一套截然不同的装束在莫里斯饭店现身,卡洛斯根本都不会靠近里沃利路。”贝尔纳丹碰了碰那女人的肩膀,把食指举到唇边,朝前座方向点了点头。拉维耶赶快加了一句:“你想见的那个人就不会过去。”
“她说得有点道理,”伯恩一欠身,越过拉维耶看着第二局的老特工,“她在蒙田大道上还有座公寓,按约定她应该到那儿去换衣服,而且我们俩谁都不能跟着她进去。”
“这事就有点难办了,对不对?”贝尔纳丹答道,“我们不可能在外面的大街上监听电话,对不对?”
“你们这两个蠢货!……我别无选择,只能跟你们合作;如果这一点你们还看不出来,就该让导盲犬带着你们走路!这个老而又老的家伙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把我的名字列入第二局的档案;而且臭名昭著的杰森·伯恩在第二局竟然还有个点头之交,因此就冒出了几个意义重大的问题——顺便告诉你们,有一个问题我姐姐雅克利娜还提过。这个伯恩是什么人物?他是真有其人,还是无中生有?他到底是来自亚洲的杀手,还是个骗局,或者是故意安插的人?有一天晚上她在尼斯餐馆喝多了白兰地,给我打了个电话——那个晚上你也许还记得,‘变色龙’先生——在巴黎市外一家贵得吓人的餐馆。你威胁她……你利用那些有权有势、不能说出名字的人物来威胁她!你逼着她透露某一位相识的情况——我当时还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你把她吓坏了。她说你看起来好像是疯了,说你的目光变得很呆滞,还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话。”
“我记得,”伯恩冷冷地打断了她,“我们一块吃的饭,我威胁了她,她吓坏了。她去了洗手间,出钱让别人替她打了个电话,然后我就不得不离开那儿。”
“而且,现在第二局又和那些不能提名字的权势人物结成了联盟?”多米尼克·拉维耶连连摇头,放低声音说,“不,先生们,我是个擅长生存的人,决不会跟这么强大的力量对抗。玩百家乐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别人坐庄。”
短暂的沉默之后,贝尔纳丹开口了,“你在蒙田大道上的地址是多少?我来跟司机说。不过女士,你先给我听好了。如果你说的是假话,第二局所有真正的可怕之处都会降临到你身上。”
莫里斯饭店的一个小套间里,玛莉坐在客房服务的桌旁看着报纸。她的注意力老是不集中;专心看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把自己和大卫多年前常去的五家巴黎咖啡馆都跑了一遍,在刚过午夜的时候回到了宾馆,可焦虑不安却让她无法入眠。到了凌晨四点左右,极度的疲惫终于让她不再翻来覆去;她连床边的灯都没关就睡着了,将近六个小时之后又被同一盏灯晃醒。自从宁静岛上的第一个夜晚以来,这是她睡得最长的一觉。如今,连那个夜晚本身也成了遥远的回忆,除了那真真切切的痛苦:她看不到孩子们,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别想他们了,那实在太痛苦!想想大卫……不,想想杰森·伯恩!他在哪里?集中精力!
她放下《巴黎论坛报》,给自己倒了第三杯清咖啡,朝落地窗那边望去;窗外的小阳台俯瞰着里沃利路。刚才还晴朗的早晨变成了灰蒙蒙的阴郁天气,这让她很心烦。很快就要下雨了,这将让她在街上的搜寻变得更为困难。无可奈何之下,她啜了一小口咖啡,把精致的杯子放回到精致的托盘上,心下有些恼怒:这不是她和大卫在缅因州乡下厨房里喜欢用的那种简单的陶制大杯子。哦,天哪,他们到底还能不能重返那里?别想这种事!集中精力!这是不可能的。
她拿起《论坛报》,漫无目标地浏览着一页页报纸,眼里看到的都是一个个孤立的词,连不成句子和段落;她看不出任何连贯的想法或是意义,只是一个个的单词。接着,有个词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专栏底部跳了出来。那是毫无意义的一行字,夹在一个毫无意义的版面末尾。
那个词是“迷马”,后面还有一个电话号码。虽然《论坛报》是用英语印的,她那可以转换成法语思维的头脑还是漫不经心地把这个词翻译成了法语的“maymohm”。她正要把这一页翻过去,大脑中的另一个部分却亮起了信号:停!
迷马……咪妈……妈咪——刚开始学说话的孩子把这个词说颠倒了。咪妈!杰米——他们的杰米!有好几个星期,他都用这个好玩的颠倒词来称呼她!大卫拿这事开玩笑,可她却吓坏了,怀疑儿子会不会得了诵读困难症。
“他可能就是搞糊涂啦,‘咪妈’。”大卫笑着说。
大卫!她刷一下拿起那张报纸;那是经济版,每天早晨喝完咖啡之后,她本能地就会被这一版的报纸吸引过去。大卫在向她传递信息!她起身往后一推,把椅子掀倒在地板上,抓起报纸就跑到放着电话的桌子旁边。她用颤抖的手拨了号码。没人接。她以为自己在慌乱之中拨错了,要不就是没拨巴黎的区号,于是又拨了一遍。这一次她拨得很慢,一个数字都没错。
没人接。但那就是大卫,她能感觉到,她心里知道!他到特洛卡代罗广场找过她,现在又用了个只叫过一阵子的绰号——这只有他们俩才知道!亲爱的,亲爱的,我找到你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待在饭店小套房的那一点点空间里,来回踱着步,两分钟就拨一遍电话,听着一声声没人接听的电话铃把自己急疯。如果你压力很大、头晕目眩,感觉都快崩溃了,一定得找一个能让自己动起来、又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动起来!这一点至关重要。你不能让自己的脑袋炸开。这是杰森·伯恩的经验之谈。头晕目眩的玛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她把《论坛报》上的那条消息撕下来,走出了压抑的套间。她克制着拔腿狂奔的冲动朝电梯口走去,不过她知道自己需要巴黎街头的人群做掩护。在街头,她能够不被人注意地走动起来。从一个电话亭,走到另一个电话亭。
坐电梯下到大堂的那段时间不仅长得没完没了,而且让人难以忍受。后一种感觉是因为一对美国夫妇——男的身上背满了摄影器材,女的涂着紫色的眼影,漂白过的头发硬撅撅的,看来多半是用混凝土固定过——这两位一路抱怨个不停,说巴黎和法国会讲英语的人太少。所幸电梯门终于开了,玛莉赶紧走了出去,来到莫里斯饭店拥挤的大堂。
她走过大理石地板,正往出口处那两扇富丽堂皇、镶金嵌银的大玻璃门走,突然间本能地停住了脚步;在她右边的台阶下面,一个穿着深色细条子西服的老头坐在沉甸甸的皮椅里。他倒抽了一口气,瘦长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倾。老头瞪着她,诧异地张开了薄薄的嘴唇,眼睛里透着震惊。
“玛莉·圣雅各!”他低声说,“天哪,快离开这儿!”
“你说什么……什么?”
年老的法国人有点吃力地迅速站起身,脑袋以很小的动作快速动了几下,扫视着大堂。“韦伯夫人,不能让别人看见你在这儿。”他说。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很轻,但仍然很疾言厉色,“别看我!看看你的手表。把头低下来。”第二局的老特工把眼睛转向一旁,一边漫无目标地朝坐在附近几张椅子上的人点点头,一边继续往下说,他的嘴唇几乎纹丝不动,“从最左边的那扇门出去,那是运行李的。快点!”
“不行!”玛莉回答说,她低着头,两眼盯着手表,“你认识我,可我却不认得你!你是谁?”
“你丈夫的朋友。”
“天哪,他在这儿吗?”
“问题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以前在这个饭店住过。我以为他可能会记得这地方。”
“他确实记得,可他恐怕是把背景搞错了。该死,要不是因为搞错了,他绝对不会选择这里。快走,现在就走。”
“我不走!我一定得找到他。他在哪儿?”
“你要是不走,就只能找到他的尸体。巴黎的《论坛报》上有一条给你的信息——”
“就在我的提包里。经济版。‘咪妈——’”
“过几个小时再打电话。”
“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不能这么对他。你会害死他的!快离开这儿!现在就走!”
愤怒、恐惧和泪水让玛莉的双眼模糊一片。她朝大堂左侧走去,绝望地想回过头看一眼,但又同样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做。她走到窄窄的玻璃双开门前,撞到了一个穿着制服、正往饭店里拎行李的听差身上。
“真抱歉,女士!”
“我也很抱歉。”她结结巴巴地说。她愣愣地摸索着绕过了行李,来到门外的人行道上。她能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办?大卫就在饭店里的某个地方——在饭店里!一个陌生人认出了她;他警告了她,还让她离开——让她快走!这是怎么回事?……天哪,有人想杀大卫!法国老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是谁……那是些什么人?他们在哪儿?
帮帮我!杰森,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该怎么办。杰森?……对,杰森……帮帮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这时一辆辆出租车和豪华轿车驶出午间的车流,在莫里斯饭店门口的路边停住;巨大的天棚下,身穿金边制服的门卫一边向新老客人表示欢迎,一边把听差打发得到处跑。一辆黑色的豪华大轿车缓缓朝天棚底下的区域开来,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宗教徽章,并不起眼,那是某个教会高级部门特有的十字标志。玛莉盯着那个小小的标记;它是圆形的,直径不到十五厘米,中间是一个细长的金色十字架,周围有一圈深紫色。她脸上的肌肉一抽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的惊慌之中又多了一层深深的不安。她以前看到过这个徽章,只记得当时它曾让自己恐惧万分。
豪华轿车停住了;躬身微笑的门卫打开了靠路边的两扇车门,五个牧师从车里走了出来。一个是从前座下车的,另外四个则是从车子宽敞的后部。后四个牧师刚一下车就走进了中午时分在人行道上闲逛的人群中,很有点古怪。两个人在车子前方,两个人在车子后面,其中有一个牧师和玛莉擦身而过。他穿的黑衣碰到了她,他的脸离得很近,她都能看到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那不像是牧师的眼神,他绝对不是个神职人员……接着,她想起了那个标记的意义,那个宗教徽章的意义!
多年前,当大卫——杰森——在莫里斯·帕诺夫医生那儿接受高强度治疗的时候,莫里斯让他画过草图,让他信手把脑海中浮现的任何形象涂出来。一个套着细长十字架的可怕圆环时不时会出现在纸上……每次他都会把这个图案撕碎,或是用笔尖不停地往上戳。是“胡狼”!
突然,玛莉的眼睛被一个正在穿过里沃利路的人影吸引住了。那是个身材很高的男人,穿着深颜色的衣服——深色套衫和深色裤子——他一瘸一拐地让开了路上的车,抬起一只手遮挡着很快就要下大的细雨,把脸也遮住了。他是在装瘸!他的那条瘸腿能伸直——哪怕只是一瞬间——而且还晃动着肩膀以保持平衡,那种不服输的姿势她再熟悉不过。是大卫!
在离她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另一个人也看到了她看到的东西。那个男人马上把一部微型无线电举到了嘴边。玛莉冲上前去,像张牙舞爪的母老虎一般伸出双手,扑向了一身牧师打扮的刺客。
“大卫!”她尖声喊道,把“胡狼”手下的脸抓出了血。
里沃利路上枪声四起。人群炸了锅,好些人奔进了酒店,更多的人则从支着天棚的入口处跑开;所有人都在大呼小叫地寻找着安全的地方,要躲开这场突然在文雅街道上爆发的疯狂谋杀。玛莉和那个假扮牧师的男人激烈地搏斗着。出身加拿大牧场的强壮姑娘猛地拽出那人腰间的自动手枪,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鲜血和脑浆直溅到空中。
“杰森!”杀手摔倒在地时她大喊一声,马上意识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脚下只有一具尸体;她成了别人的靶子!紧接着,她知道自己又从死亡边缘获得了新生。刚刚在大堂里认出她的那个贵族气派的法国老头从饭店前门猛然冲了出来,用连发自动手枪朝黑色的豪华轿车扫射;他稍稍停了片刻,又把枪口转向了一个正在瞄准他的“牧师”,把那人的双腿打得稀烂。
“朋友!”贝尔纳丹大吼。
“在这儿!”伯恩喊道,“她在哪儿?”
“你右边!靠近——”莫里斯饭店的玻璃双开门内传来一声枪响。第二局的老特工倒下时大声喊道:“卡皮西纳,我的朋友。卡皮西纳!”贝尔纳丹重重地摔在人行道上;第二声枪响结束了他的生命。
玛莉给吓呆了,她动弹不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暴风雪,那夹杂着冰粒的狂风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既没法思考,也搞不明白情况。她拼命抽泣着跪倒在地,随即又瘫倒在街上,发出了绝望的叫喊——突然出现在她上方的那个男人听得一清二楚。“我的孩子……天啊,我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杰森·伯恩说道。说话的这个声音是他,不是大卫·韦伯,“我们得离开这儿,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玛莉忍着疼笨拙地蜷起双腿,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扶她起来的丈夫让她既觉得熟悉,又感到陌生。“大卫?”
“我当然是大卫。快点!”
“你吓着我了——”
“我把自己都吓着了。咱们走!贝尔纳丹为我们打开了出路。跟我一起跑;拉住我的手!”
他们沿着里沃利路狂奔,然后向东跑进圣米歇尔街。看到街上闲逛的巴黎人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两个逃亡者才确信自己已摆脱了莫里斯饭店那可怕的一幕。他们在一条小巷里停下来,搂在了一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玛莉捧着他的脸问道,“为什么要撇下我们跑掉?”
“因为离开你们对我更好,这你知道。”
“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大卫——我是不是应该说‘杰森’?”
“名字不重要,我们得走了!”
“到哪儿去?”
“我还没拿定主意。但现在我们还能走,这才是最重要的。有一条出路,是贝尔纳丹给我们换来的。”
“他就是那个法国老头?”
“咱们就别说他了,好不好?至少暂时别提他。我已经够支离破碎的了。”
“好的,我们不说他。不过,他刚才提到卡皮西纳——那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咱们的出路。卡皮西纳大街上有辆车在等着我。他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咱们走!”
他们开着一辆没有特征的标致车,沿着通往圣乔治新城的巴尔比宗高速公路向南疾驰,出了巴黎。玛莉紧靠着坐在丈夫旁边,两人的身体挨在一起,她的手紧抓着他的胳膊。可她却不无难过地意识到,她表现出的热情却没有得到同样的回应。方向盘后面这个紧张的男人,只有一部分是她的大卫;其余的部分是杰森·伯恩,现在是伯恩说了算。
“看在上帝的分上,跟我说话啊!”她喊道。
“我在想事情……你干吗要到巴黎来?”
“我的天哪!”玛莉发作了,“来找你,来帮你啊!”
“你肯定以为这是正确的做法……可你知道,它不是。”
“又是那种声音,”玛莉抗议说,“那种没有人味儿的混蛋腔调!见鬼,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像这样评价别人?你以为你是上帝吗?亲爱的,直截了当地说——不,不对,应该是毫不留情地说——有些事情你还记不起来呢。”
“巴黎的事可不是这样,”伯恩反驳道,“巴黎的事我全都记得。所有的事。”
“你那位朋友贝尔纳丹可不这么认为!他对我说,你要是能记起来,就绝对不会选择莫里斯饭店。”
“什么?”伯恩用严厉的眼神瞟了妻子一下。
“想想看。你为什么要选在——你确实选了——莫里斯饭店?”
“我不知道……我不太确定。那只是个饭店;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它的名字。”
“想一想。许多年前在莫里斯饭店发生过什么事?——就在莫里斯饭店外面?”
“我——我知道是出过事……是你?”
“对,亲爱的,是我。我用假名登记住在那里,你过来和我碰头;我们走到了街角的报摊,突然间,在那可怕的一刻,我们俩都意识到我的人生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不管我是不是和你待在一起。”
“天哪,我忘了!报纸——每家报纸的头版上都登着你的照片。你是加拿大政府的官员——”
“在逃的加拿大经济师,”玛莉插话说,“被欧洲各国政府追捕;她在苏黎世杀了好几个人,还从瑞士银行里偷走了数百万巨款!这样的大标题会永远缠着你不放,对不对?你可以驳斥它们,证明它们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但是那种疑虑仍然挥之不去。‘无火不成烟’,我想俗话是这么说的。连我在渥太华的同事……和我共事了许多年的亲密朋友……他们都不敢跟我说话!”
“等等!”伯恩喊道,又狠狠朝大卫的妻子瞪了一眼,“那全都是谎言——是‘踏脚石’为了抓我而耍的手段——这一点还是你想明白的,不是我!”
“当然是我想明白的,因为你压力太大,不可能看到这一点。当时这手段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因为我头脑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头脑清晰、善于分析,随便哪一天都不比你那颗脑袋差,亲爱的大学者。”
“什么?”
“看着点路!你又错过拐弯了,几天前你就是这么错过通往我们那座小屋的拐弯的——或者说是许多年前?”
“见鬼,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巴尔比宗郊外咱们住过的那家小酒店。你彬彬有礼地请店里的人点着了餐厅的壁炉——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是我第三次透过杰森·伯恩的面具看到另一个人,一个我深深爱上的人。”
“你别这样。”
“我必须这样,大卫。就算是暂且只为我自己。我一定得知道你在这儿。”
沉默。车子在大路上调了个头,开车的人随即把油门加到最大。“我在这儿,”丈夫低声说,抬起右臂把妻子揽了过来,“我不知道能有多久,但我就在这儿。”
“快点开,亲爱的。”
“好的。我只想把你搂在怀里。”
“我还想给孩子们打电话。”
“现在我知道了,我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