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便觉得自己入置身于冰河之中,只觉得连五脏六腑都是冷的。于是睡意朦胧中轻声沉吟道:“冷……好冷……”
水溶心中一惊,急忙握住她的手,但觉她的手冰冷冰冷的,于是急忙紧紧握住,但觉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刺入鼻中,待要发问,却听见接生嬷嬷吓得半死不活,语无伦次的说道:“见红了……见红了……见……大红……”
“别叫!”云轻庐猛然间从十二槅扇苏绣山水春色的屏风后面转过来,喝住那婆子。
“呃,云大人……”
“掀开被子。”云轻庐一边皱起眉头,看着被子角下蜿蜒而出的鲜血,轻声喝道,“把小腿露出来。”
“你要干嘛?”水溶立刻跳起来,一副要跟云轻庐拼命地架势,玉儿的清白身子,岂能外人轻薄?
“你想要她的命吗?”云轻庐冷冷的看着水溶,“不想她出事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云轻庐说完之后不再理水溶,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包银针。
水溶立刻明白过来,云轻庐是要给黛玉针灸止血。尽管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此时此刻,性命攸关,也别无选择。
云轻庐一言不发,只待那婆子把被子轻轻掀开,露出黛玉一双晶莹如玉的小腿,便蹲下身去,找到穴位,从偏穴入针,一根一根,手中的几十根银针下去,榻上铺垫的白色面纱浸透的便慢了下来。
水溶长出一口气,心中万般疼痛却无法诉说一个字,只是紧紧地咬着牙,暗暗地发誓:“不要再让她生孩子了,以后绝对不让她再生了……”
云轻庐又让人把黛玉的衣袖卷起,在她手臂上有针了几根银针。一刻钟之后,几十枚银针尽数拔出,外边的补汤也端了进来。
“好了,这回没事了。若不是我早就料到会有此事,又怎会跟你进产房来。”云轻庐看了一眼已经坐在椅子上不能再动的水溶,脸上淡淡的,其实手心里早就汗湿。
黛玉的身体,云轻庐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便知她的先天不足是从何处而来。她气血不足,每月月事便是她的一大难关,又如何能经得起这一番折腾?即便是一直用心调养,也保不住会有万一。若这次是单生子还好,只是因为双生,便让她身体大亏,下红不止也是在所难免。幸好幸好,云轻庐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总算是找到了这个方法,才再一次挽留住黛玉的性命。
云轻庐转身出了产房,两个婴儿已经睡着,被送到东暖阁的摇篮里,四个奶妈子四个保姆还有八个丫头轮流照看,丫头是静雅堂的丫头,黛玉早就查看了八年多,奶妈子是林彤招来的,四个保姆有两个是太妃安排的,两个是林彤家的从林家的下人里挑出来的。吃不多已经是面面俱到。
秋茉已经带着子詹和婧玥婧琪三个孩子回房去了,剩下的事情,便不是他们能够操心的了。
太妃见云轻庐从产房里出来,脸色也不怎么好,便有些担心的问道:“云太医,我家王妃……”
“太妃放心,王妃无碍,只要精心调养,便可复原。”云轻庐淡淡一笑,对着太妃躬身施礼,然后长出一口气,“下官会安排素心去煮补汤,下官告退了。”
太妃点点头,又等着里面婆子们给黛玉收拾干净,把她抬到了床上,把那些污了的东西统统拿出去,屋子里清理干净,又把那青铜百合大鼎抬进来,焚上了沉水香。方去东暖阁看两个孙子。
“太妃,您也在这儿操劳了一天了,回房歇息去吧,晚饭就得了。”
“溶儿还睡呢?”太妃回头看看徐嬷嬷,此时万事都安静下来,才觉得真是疲惫万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转头再看看两个熟睡的小家伙,又觉得非常有精神,连闭上眼睛歇会儿都舍不得。
“王爷一路奔波,早就累坏了,这会子也沉沉的睡着,晚饭只怕也不用了。以奴才的拙见,还是让他好好地睡一觉是正经。”
“恩,叫他睡吧,这些日子,还不知他心里有多煎熬。我到底是老了,看见孩子,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也罢,反正他们两口子这会儿都累得不行,你们王妃也需要人照看,晚上我还是睡在这里吧,免得下人照顾不到,生出事来,到更加让我操心。”太妃轻叹一声,却微笑着看两个孙儿,越看越爱,越看越觉得他们长得像水溶小时候。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家伙,躺在一样的襁褓里,若不是早就做了记号,根本分不出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行,那奴才叫人把晚饭传来,太妃在这儿用了,也好早些休息。”
太妃点点头,摆摆手。徐嬷嬷便退了下去。
黛玉昏睡一夜,第二天总算有了点精神,疲惫的睁开眼睛,却听见细细的鼾声,于是习惯性的抱着肚子转身,却发现肚子已经空空如野,虽然不像先前闺时那般纤细,但很显然,孩子已经不在肚子里了,这肚子也下去了大半。
“来人……”黛玉虚弱的声音把趴在床边的慧心叫醒,慧心忙抬起头来,看着黛玉已醒,便惊喜的说了一声:“王妃总算醒了!”
“孩子呢?”
“孩子在东暖阁,太妃亲自看着,奶妈子保姆都在。因怕扰了王妃和王爷的歇息,所以这门帘都用了双层,东暖阁的声音这儿都听不见。王妃饿了吧?想是也渴了,奴婢跟您端汤去。”慧心高兴地说道。
“别……你去,先把孩子抱来我瞧瞧,小声点儿,别吵醒了王爷。”黛玉一边说,一边看着那边窗下暖炕上睡着的水溶。只见他浓浓的睡在那里,仿佛沉浸在好梦之中,脸色比原来黑了多少,更添了阳刚之气,更显成熟稳重。男人经此一场战争,果然与原来不一样了。难怪人家都说:自古英雄多磨砺,从来纨绔少伟男。
“是了,主子放心,小世子要看,饭也要吃的。”慧心轻声答应着,慢慢的退下去。
她一出去,雪雁便闪身进来伺候。黛玉却正看那边睡觉的水溶出神,没瞧见雪雁进来。水溶果然十分的疲劳了,睡到这个时候,还在沉睡,似乎身上的劳乏没有解过来,他便翻了个身,身上的被子便被带到了怀里,露出身上穿的松花色宁绸中衣来。
黛玉皱皱眉头,轻叹一声,想要起身去给他盖被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雪雁便轻身问道:“主子,您别动,奴婢去。”
“原来你进来了,我竟没看到。”黛玉轻笑,瞧着雪雁另拿了一条被子给水溶盖上。
“主子刚坐月子,奴婢听接生的嬷嬷说了,不能老盯着一处看,小心眼睛疼。您还是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慧心去传饭了,小世子也就过来。”
“恩,我不累。”黛玉摇摇头,她还等着看孩子呢。
“哎呦——小世子,咱们来给母妃瞧瞧喽——”门口轻轻地一声,大红蟒锻绣梅花的门帘被掀开先是太妃含笑进门,后面跟着两个奶娘,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后面跟着秋茉,婧玥,婧瑶并几个大丫头。
“哟!溶儿还睡着?”太妃进门,因见水溶还在睡,便放低了声音,对着后面的众人摆手,示意大家都小声点。
众人会意,都放轻了脚步,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一个个进了屋子。
“母妃……”婧玥和婧瑶走近黛玉的床前,双双给黛玉行请安礼,但看着黛玉苍白的脸色,却都说不出话来。
“瞧你们两个,定时昨晚没睡好,看这眼睛都眍䁖了。”黛玉看着婧玥和婧瑶二人略显憔悴的小脸,知道她们二人昨日也吓坏了。
“母妃平安,弟弟健康,女儿也开心。”婧玥羞涩的笑笑,拉着婧瑶闪在一边,把床前的空当让给了奶娘。
“快瞧瞧吧,你看见他们两个,就看见溶儿小时候了!”太妃高兴地笑着,又凑到黛玉床前,赶着看两个孙子,又对黛玉说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怎么这么小?”黛玉看着两个小奶娃娃,只有大苹果一样的小脸,那眉眼果然跟水溶很像,但若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黛玉却不敢说,毕竟把那边躺着的七尺男儿想象成这襁褓中的小婴儿,着实有些困难。
“这刚生下来,刚刚七个时辰,你想让他多大啊?想想原来你的肚子,这两个孩子已经是不小的了,这个老大生下来五斤二两。老二略小点,四斤八两。这两个孩子加起来,正好是十斤!”太妃乐呵呵的说道。
“唔……我儿子十斤吗?”水溶终于醒转,翻身睁眼,却见一屋子人,都围着黛玉说话,便忍不住插了一嘴。
“王爷醒了?”众人转身,忙给水溶请安,太妃也站来起来,走到水溶的跟前,按着他坐下,不让他给自己行礼,又抬手摸着他的脸,细细的端详一番,忽然笑着转头说道:“来,把你们小世子抱过来,跟他父王对对,看是不是一个模样?我说的在没错的。”
太妃此刻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自己生水溶时的光景,看着孙子,再看看儿子,忽然觉得时光易逝,一下子就过了这么多年。
“唔,母妃,这孩子这么小,我……我怎么抱啊?”水溶为难的看着太妃递过来的孩子,不知所措。
“哎呦,当着你女儿的面,你也好意思说。”太妃嘲笑了水溶一声,又把孩子抱回来,叹了口气:“男人啊,天生就不是抱孩子的人。哈哈……”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一哄而笑。黛玉便把另一个抱在怀里,看着他小小的脸上大气的五官,轻笑一声:“这是琛儿吧?亏了王爷还说他长得像我。你们瞧他的眉眼,哪有半分我的样子?母妃说的不错,他真真是跟王爷一个样儿的。”
“对喽!还是你们王妃的眼光锐利,这老大的一双眉眼跟你们王爷是一模一样的,这老二呢,你仔细瞧瞧,那双眼皮倒有些你们王妃的意思,来,你看,你看,是不是?”太妃说着,抱着刚刚睡醒想睁眼就挣不开的琨儿给水溶瞧。
水溶细细一瞧,果然觉得这孩子的眼睛带着几分秀气,倒是跟黛玉又三分相似。便笑着点头,又对边上的婆子道:“饿了,有什么吃的东西没,给我弄点儿来。”
“哎呦,可不是!”太妃此刻才想起儿子昨夜进门,这会子一点汤水都没进,可不饿坏了,这会子还在这儿说孙子如何如何。真真有了孙子忘了儿子,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丫头们忙去厨房,传了黛玉的饭来,反正黛玉素来用不了多少,正好让王爷陪她一起,于是众人便抬了一张长条炕桌来,摆在黛玉卧着的大床上,长条高几正好跨在她的腿上,方便她用饭,水溶便洗漱了,走到这边来同黛玉一起用饭。
太妃见丫头们伺候着,屋子里人多又怕气味不好,便叫奶妈子抱着孩子先出去,自己又嘱咐了几句,让林彤家的和宁嬷嬷二人在一边伺候黛玉,方安心的出去。
此时黛玉用的饭都是月子饭,样样都是大补的,那汤也是云轻庐开的十全汤,最是滋补身子用的。水溶长途跋涉,身心疲惫,和黛玉一同用饭,倒也受益匪浅。
水溶用罢早饭不敢耽搁,急忙换了朝服进宫,昨晚若不是因黛玉生产,根本不能在家里呆到现在。虽然此时耿延锋还在路上,但算算日子不用五六日也可进京。这犒军封赏,还有处置人犯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黛玉知道国事繁重,也无法多留,只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注意身子,晚上早些回来。
水溶待穿好衣服之后,又转过身来,把黛玉搂在怀里,轻声说道:“只要你好好地,我便什么事儿也没有。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晚上回来再告诉你,好好睡,乖乖的用饭,晚上回来,给你讲战场上的故事。”水溶吻吻黛玉的眉心,依依不舍的出了房门。黛玉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的话,便忍不住笑了笑,慢慢的躺回衾里。
六日后,三月初三,耿延锋率领远征的军队抵达城西,大军在郊外驻扎。耿延锋只带着副将压着人犯赵宏,从西城门进京,皇上派右相李宇臣率文武百官在钟鼓楼相迎,依然是宏大的阵势,只是这次的主角不是耿延锋一人,还有提前回京又在前一夜返回军营的水溶。
水溶和耿延锋率军出征之后,皇上便纳了李宇臣的女儿入了后宫,当然,同时下了册封容贵妃为皇后的诏书,只是还没举行册封仪式,原是说等大军凯旋庆功之时,同行册封皇后的大典,如此更加热闹一些。
容贵妃册封为皇后,她的父亲容中丞则升为左相,和李宇臣在朝中平分秋色。而后宫之中,一切自有皇后主持,那李宇臣的女儿李香梨则封为贤淑妃,位居后宫第二位。容贵妃在册封皇后之后,要搬去含章殿居住,而李香梨则入住了原来贤德妃用的凤藻宫。
另有十数位佳丽也入主后宫,各封贵人,答应,美人不等。也有单独则殿居住的,也有几人同住一起的,后宫之中,一时间又莺歌燕舞,增色不少。朝中文武百官,也因此而更加安心为朝廷效命,尤其是那些有女儿在后宫的,因被贾元妃,仇家的谨贵人之事警醒,唯恐自己做了不是,被皇上寻了去,反倒让自己的女儿在里面受苦。
水溶和耿延锋一起听完皇上的圣旨,皇上自然是大大的褒奖二人一番,又在御花园摆宴,为北静王和平南将军接风洗尘。第二日一早,举行册封皇后大典,中午在南苑赐宴庆功,北苑赐宴朝廷内命妇为皇后贺喜。可谓是举国同庆。
这些繁华簇锦对于水溶来说,没有丝毫的吸引力,此时他最想要的,便是时时刻刻守在黛玉身边,一边瞧着妻子,一边看着儿子,这才是天大的乐趣。所以只在当日御花园领宴,第二日的庆功宴便推说身上不舒服,没有参加。只陪着黛玉说话解闷儿。
因黛玉问起他那天说晚上回来再告诉的故事,水溶便笑着说道:“我从西洋书上,瞧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百战百胜的魔王,杀遍三界无敌手,上天入地,没有能取他性命的人。玉儿猜猜,是什么缘故?”
“不过又是那些百炼金刚之身罢了,难道还有什么新鲜的不成?”黛玉不以为意,只靠着靠枕,看着躺在身侧的一双孩子。
“不是,只是因为这个魔王身上没有弱点,不怕任何攻击。”
“就算他是个百炼精钢之身,总也有个缺点,这世上还没有十全十美的神仙魔王呢!”
“是,这魔王呢,其实也有弱点,那就是他的心脏。任何东西,只要触及他的心脏,他必死无疑。”
“那不就结了?”黛玉轻笑,“还是有弱点的,只要被人家揪住了这个弱点,他岂不就死定了?”
“但这魔王出战,却从不把心带在身上。他的心只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任谁也找不到。如此一来,他便成了百战百胜的魔王,天上地下,没有对手,称霸三界无人能敌。”
“王爷又杜撰了故事来都妾身玩笑。”黛玉知道,书上在没有这样的故事,水溶也不认识什么西洋文字,更别说瞧西洋书了。
“玉儿,你可知道,我若是把魔王,你便是我的心。”水溶握着黛玉的手,深情的抵着她的额头,跟她一起看着床上躺在二人中间的一对婴儿。
“王爷放着庆功宴不去,呆在家里只是为了跟妾身说这个?”
“恩,怎么,玉儿,这个不重要吗?”水溶转头,看着黛玉。黛玉忙点头道:“重要,很重要……”
地上百合鼎里的沉水香慢慢的燃烧,孩子依偎在父母身边香甜的睡着,水溶就这样靠在黛玉身边,感受着她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肩膀,手臂拥着她柔软的身躯,轻轻地合着双眼,听着窗外渐吹渐暖的微风。多年之后,二人双鬓斑白的时候,水溶和黛玉依偎在一起,依然还能清晰的回想起今天的感觉,那种感觉,便是——幸福。
再耿延锋的要求下,皇上终于答应让钦天监查黄道吉日,拟订惠宁郡主和平南将军的新婚之期。两日后圣旨到了北静王府,新婚喜日便定在四月初六。算算也就一个月的光景,敕造平南将军府刚刚建成,里面还有好些东西都没雕琢装饰,耿延锋便吩咐下去,只紧着把前院收拾出来,再收拾出一处房舍来居住,剩下的都可以等郡主进门后慢慢收拾。
家人们得令,有了侧重点,活儿便干的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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