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万寿宫。暮春的院子里芭蕉树碧绿的叶子映着上午耀眼的阳光,闪着碧绿碧绿的光泽,耀的人睁不开眼睛。
水溶一直牵着黛玉的手,二人并肩而行,直到走进万寿宫的正殿,看见太后端坐在镶了宝石和金钿子的罗汉床上,便走至跟前,双双跪倒,叩头参拜。
“嗯,水溶也来了?皇上的旨意想必你已经接到了,以后要专心替皇上打理政事,不要让哀家失望。”太后端坐在罗汉床的紫色描金锦垫上,目不斜视。
“是,水溶定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水溶再拜。
“你们都起来,哀家今儿是要同你的王妃说几句心里话。”太后不喜不怒,口气淡淡的。
“臣妾聆听太后教诲。”水溶可以起来,黛玉知道这会儿自己还不能起来。
黛玉也不想奴颜婢膝,但内心深处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太后这次的态度跟以往不一样。成婚之前,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给自己赐婚,表面上是为了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实际上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枚棋子;赐婚给水溶,自己是她的筹码,给水溶一个他想要的王妃,让他甘心情愿的为朝廷效命;而现在呢?她看自己的目光中,总是隐隐带着几分恼怒。她,在恼怒什么?
“有些话还是我们两个人说比较好,林王妃跟我来吧。”太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水溶,慢慢的从罗汉床上下来,转身往东暖阁走。
黛玉只好起身,无奈的看了一眼身侧的水溶。水溶点头,黛玉便跟着太后进去。
太后没有坐下,只是那样直直的站在窗前。黛玉自然不敢多话,只是安静的站在她的身后。
“玉儿。”太后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很慈祥,慈祥的让黛玉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自己了?这声音多像是一个母亲在呼唤自己的女儿?
但黛玉的神志十分的清醒,她看着自己周身陌生的家居摆设,知道自己身处万寿宫中,这是天下最高位置的女人的屋子,这个女人是国母,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母亲,甚至包括皇上。
“太后如此称呼臣妾,臣妾深感惶恐。”黛玉毕恭毕敬,小心应对,多年来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重上心头。
“哎!你我都是女人。这里也没有外人,没有什么惶恐不惶恐的。我现在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跟你说话。不是太后。”太后甚至换了自称,不再是‘哀家’,而是‘我’。
“只是我们不同之处,是你现在只是一个男人的妻子,还没有孩子,不能理解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心情;而我已经是一个男人的母亲,我的生命与我的孩子密切的连在一起,时刻不能分割,而我的孩子除了高高在上是一国之君之外,更是一个可怜的人。”太后的声音悠悠传来。
黛玉不知太后要说什么,所以保持沉默,静静地听着。
“皇上那天出宫回来之后,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然后便开始没命的批阅奏折,依然是不眠不休。连续三日的劳累,终于垮了身体。”
“不过我知道,单单是劳累,他的身体是不会垮的。如今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光,区区三日的劳累又算得了什么?我知道,他是意志消沉。此刻的在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他什么也不想做,甚至不愿多看我这个母后一眼。”
“你不用说什么,我是他的母后,知子莫若母。我是知道他的。那天——你们还是相见了,是不是?我本是让元妃出去阻拦你们,但你们还是在琼花楼相见了。据说,还下了一盘棋,是不是?”
太后的话停下来,她慢慢的转过身子,看着黛玉。
“回太后的话,是这样的。”黛玉无奈,只能说是,因为太后把一切都了如指掌。也从不给人辩解的机会。太后是不需要辩解的,她要的答案她自己回去求证。
“你可知道,皇上为了你,已经三天没跟我说一句话?”
“呃?”黛玉很吃惊,向来以孝道治天下的皇上,竟然会三日不跟自己的母后说一句话,这话若果说出去,恐怕全天下人都会骂自己一声:祸乱天下的狐狸精。
“自从那次我把你赐婚给北静王的懿旨一下,我们母子之间便生了嫌隙,皇上总是跟我摆着一副淡漠的脸色。言辞之中,是我狠心,把他的心上人给嫁出去,做了别人的新娘。你新婚第二天,他说什么也要去北静王府看你,我一再反对,终究无效,最后为了给大家存些体面,只好陪他一起去,你是读书识字的人,你说说,这古今史上,可有一个皇帝会在臣子新婚第二天跑去人家家里,看望人家的新娘的?太妃不待见你,皇上回来发了好一通脾气,那可是从小最疼爱他的姑母啊!自然,最终他还是把这笔账记在我的头上,抱怨我,为你指错了人家……”
黛玉无语,更加感到无力。
“后来,还因为你,他跟我争辩不过,摔了茶盏,一地的碎瓷,曾经把来给我诊脉的云轻庐的膝盖也扎破了。你不信,以后有机会可以问问云轻庐……”
“皇上听说你的绸缎庄开业,为了给你题写匾额,练字的玉帛纸被收走了两箩筐!”
“太后。”黛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低声饮泣道:“求太后恩典,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我今天找你来,就想知道你的态度。你怎么想?愿不愿意离开北静王,进宫来做皇上的妃子。”
“太后?”黛玉惊恐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后,她作为一国之母,怎么可以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自古以来,一女不侍二夫,黛玉自问不是什么三贞九烈之女,却又如何能离开水溶,进宫做皇上的妃子?那还不如去死。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太后抵着头,逼视着黛玉。
东暖阁外,水溶将里面太后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都听进耳朵里,太后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在他的心脏上一下一下的划着,这种痛苦,比凌迟还要痛千倍万倍。
他们见过面了,他们还在一起下棋,他身为一国之君,为她做了那么多,而她呢?是否也感激这一份难得的君恩?
后面的话水溶再也听不下去,他不敢听,他真的很怕黛玉会说出那样的答案。千军万马,千难万险,刀山火海他都不怕,只是怕她口中的那一个答案。
于是他落荒而逃,逃的远远地,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而万寿宫里的对话依然在继续,太后依然看着跪在地上的黛玉,目光那样冷静。
“太后明鉴。黛玉已经是北静王妃,已经是水溶的妻子,怎么可能再做皇上的妃子?黛玉自问不是那种下贱的女人,虽然父母早亡,但做女人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懂的。请太后不要再逼黛玉,否则,黛玉宁可一死,也绝不离开北静王府。”除非北静王休妻。
黛玉说完这几句话,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无力的倒在地上,无声的流泪。
“好。果然是个贞烈之女,也不亏皇上对你痴情一片。”太后笑笑,笑容苍老而无奈,“可是你知道吗,你这样的决定,可能会只会带给北静王府什么样的厄运?”
“您和皇上,会因为此事迁怒于北静王府?”
“你觉得呢?哀家是不会为难北静王府的,毕竟太妃是先帝的妹妹,是我天朝的长公主,水溶也是我朝廷的重臣,皇上的江山还赖他来扶持。但是皇上呢?你可顾忌过皇上的感受?皇上心心念念的女人,是他左膀右臂的妻子,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皇上是天下至尊,全天下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可是如今的皇上却承受着如此的煎熬。你说,皇上忍得了一时,忍得了一世吗?你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伤心成这样吗?”
“好,那我离开北静王府,从此和北静王府没有关系。求太后放过他。”
“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太后的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果然世界上没有谈判不成的事情,没有收买不了的感情。都说北静王伉俪情深,也不过如此而已。
“黛玉离开北静王府,从此不再是北静王妃,只是一介孤女,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黛玉拼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的说完这些话。
“好,来人!”太后痛苦的闭上眼睛,她自己愿意离开最好,作为太后,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皇商和肱骨大臣为了一个女人而撕破了脸皮,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奴才在。”
“送林王妃——不,送林姑娘出宫。”太后的声音依然那样平静,波澜不惊。其实此时此刻太后是十分痛恨黛玉的。这样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竟然可以牵动两个男人的心,偏偏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君临天下的真龙天子,一个是傲视苍穹的天之骄子。
已经成为‘林姑娘’了!看来废黜北静王妃的懿旨也会如影随形吧?溶,对不起,以后的日子我不能陪着你了……
悲从中生,黛玉被张德喜从地上拉起来,慢慢的出了东暖阁,到了正殿,左右寻找,没有找到水溶的影子。
不在?也好,那就让这样催人肠断的消息晚一些传到你的耳朵吧。
黛玉出了万寿宫,紫鹃和晴雯急忙上来搀扶,还好,今天随来的丫头也都是自己带来的丫头,没有王府的人。
“主子,您怎么了?”紫鹃看着黛玉灰白的脸,惊慌失措,“王爷呢?”
“紫鹃,我们走。”黛玉说完这句话,便靠在紫鹃的怀里。
“主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奴婢啊。”晴雯和紫鹃二人一人一边架着黛玉的胳膊,扶着她上了马车。
靠在马车里,紫鹃拿了小自斟壶,往黛玉的口中喂了一点温水,黛玉悠悠醒转,看着边上的两个丫头,吩咐道:“不回王府,送我去——沐晖兄的宅子。”
天大地大,没有自己可以去的地方,在最无助的时候,黛玉首先想起的就是王沐晖。幸好他回来了,幸好。
绾苏楼开业大典,众人没有等到北静王妃,也没有等到北静王爷。不过有北静王太妃到场,便把所有的遗憾都抹去了。
王沐晖因为身有公职,便没有去参加绾苏楼的开业典。他向来行事低调,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反正生意上的事情,黛玉自有安排,林家六个管事个个儿都是历练出来的人,何况这会让水安也带着北静王府的能干的管事在帮忙。
所以黛玉的马车在王沐晖的院门口停下时,王沐晖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刚由北静王府转过来的治水方略。下人匆忙来报:“北静王的马车到了门口,王妃已经下车。”
王沐晖的心中一阵惊慌,这个时候,开业的宴会应该还没开始,王妃怎么会到这里来?来不及多想,他将公文放下,便匆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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