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他不知该到哪儿去,就在街面上瞎溜达,走到酸枣家的屋后时,碰到了晚生正蹲在墙根解大手,晚生见有人到身边,略显慌张地提上裤子,瞥见是杏仔,他毫无顾忌地又蹲了下去,继续解决尚未弄完的另一半,他的嘴里还嘀咕道,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是女的呐。
杏仔问道,咋不上家里的茅厕呢?黑灯瞎火地在外边解手,不怕长虫钻进你的腚眼子里去。
晚生边使劲儿边粗声回道,俺娘拉肚子呐,占着茅厕就是不给腾地方,你让我拉在里哦,又问道,这么晚哩,你到哪儿游魂去呀。
杏仔吱声,他随身靠在一棵杏树干上,跟晚生有一搭一搭地闲扯,藉此打发眼前无聊的时光,待晚生彻底解决完了,提上裤子到跟前,杏仔依旧有离开的意思。
晚生说,站这儿有啥意思哦,走,去俺家玩吧!我又叫爹给逮回只山雀子,红眼彩毛的,贼好看呢?
杏仔就随着晚生,进了他家的院落,酸枣婆娘早在屋里叮叮当当地洗刷着碗碟,酸枣就着屋内映射出的电灯光亮,在院子里麻利地编着筐篮,去了皮的白色荆条子在他的怀里欢快地跳着,还不时地发出撕裂空气的声响。
酸枣热热地跟杏仔打招呼,问他吃过饭了么,杏仔回道,吃过了,爷在编筐哦,俩人的说话声,立时让婆娘听到了,她从锅屋里探出头,招呼道,杏仔哩,正要有事问你呐,快进屋里呀。
杏仔不得不抬脚进了锅屋,见婆娘的裤腰绳一头垂在了褂子下摆上,披散着头发,挽着高高的衣袖,摆着一副大干特干的架势,在收拾着桌上灶下的物件。
婆娘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着,一边扭头问杏仔道,你爹的事,你听说了么。
杏仔不情愿地点点头,有回话。
婆娘唠叨道,你看看,我可胡说吧!你爹虽是做事不太地道,可毕竟是自家人哦,咋就下手这样绝呢?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留,你大娘是只母老虎呢?心狠手硬,逮谁就啃谁,连点儿骨渣渣也不留呢?她哪管是自家人,还是外姓人哦,只要自己受用就行,我听了这事,都替你爹抱不平呢?你能不气么,不是奶说你,今后,你可得睁着只眼睛,留着个心眼儿,别叫她日后把你也啃上哩。
酸枣听到婆娘在屋里瞎说八道,心下就急,他打断婆娘的话头,说道,你咋在娃崽儿跟前瞎讲哦,人家木琴做事从就是对事不对人,从有意欺负过一个人芽儿,咋就成了老虎了呢?
婆娘回道,我跟杏仔讲话,哪个要你插嘴,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专意编你的筐吧!
酸枣被抢白了一通儿,心下虽急,却也不敢再犯犟,他只是有意将荆条子摔得“噼啪”乱响,藉此弄乱婆娘的心思和话头。
杏仔也不愿硬着头皮遭婆娘刨根问底地连续盘问,就赶紧找个借口退出了屋子,他跟茂响和晚生打了声招呼,便奔出了院子。
到街面上,他再次徘徊不定地到处瞎溜达,走到洋行的屋后,就听到院落里传出一阵阵的歌声,他知道,这歌声是从洋行家的录音机里放出的,
洋行在厂子结算后几天,就从山外拎回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灰色匣子,桃子说,这个匣子叫“录音机”,还是“双卡”的,就是能同时安放两盘磁带的那种新机子,言外之意,这种录音机是很时髦的那种,村人当然弄不懂这个机子的好孬,但里面传出的各种各样的歌曲,还是贼好听的,于是,每到饭食过后,桃子总是把录音机的音量扭到最大,轰然而起的流行歌曲便在院落周围恣意流淌,引得村里的青年娃崽子们着了魔般地聚在她家,认真地听歌,像个十足的呆学生娃儿,有时,桃子还偷偷把村人说笑的声音录下,再突然以最大音量放出,引得人们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珠子,既惊讶不已,又欣喜若狂,上年纪的人都说,洋行家有台能讲“鬼话”的玩意儿,能把人死后说话的声音提前放出给人听。
杏仔踌躇了半晌儿,因了歌曲的诱惑,自己也实在有地方去,他便抬脚踏进了洋行的家门。
洋行家里收拾得并不怎样利落整洁。
院里堆着一些货车上的轮胎零件,沾着厚厚的尘土和油迹,散发出浓重的汽油味儿,屋里也显得凌乱无序,因为洋行与桃子结婚时仓促而又狼狈,很多应该置办的家具都有齐备,该装饰的地方,也都不及拾掇,便不如村里其他人家的新房那么舒适顺眼。
振富原本想,先把桃子娶进家门后,再认真地收拾一番,一,新人进了家门,振富就不再那么急迫,懒惰之心便束缚住了一家人的手脚,二,洋行对营造舒心安乐窝的心思也不怎样在意,而且,他整日和桃子在外面跑跑去的,也实在腾不出空儿拾掇,三,桃子是个眼高手低的人,人漂亮而手脚拙笨,只顾了把俩人打扮得人物齐整着装时尚些就行,对于家务事,她有耐心,也不会下手拾掇,特别是在生下了儿子晨晨之后,手脚愈发显懒,更疏于整理家务,平常的时候,多是豁牙子看不过眼,在帮着护理晨晨的同时,亲自动手帮衬着收拾一下,院落才看着像个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尽管豁牙子时常暗地里生气,但又说不得什么?只有在跟家人和邻居的闲谈中,才露出一些不满和怨气,每每这个时候,振富便宽慰道,老不管少事嘛,只要俩人知道挣钱就行呗,邻居们却对洋行的家境眼热羡慕得要命,说,要是俺家的崽子能像洋行两口子那样能拼命养大车挣大钱,我就是见天儿蹲在他家里当丫鬟做奴才也乐意呢?但是,豁牙子就是接受不了眼前这么个烂包儿庭院,四处抱怨声一点儿也不少,帮忙整理家务的活计也是一样有落下过。
杏仔进到院里的时候,洋行正满手油污地摆弄着院子里一堆汽车零件,桃子抱着晨晨,坐在里屋听录音机,她边听边跟着学唱,唱得字正腔圆,很有韵味儿。
洋行热切地招呼杏仔道,快坐下,你咋有空儿了呢?
杏仔说,晚上事,到处瞎溜达呗,
俩人便蹲在院子里,一个兀自摆弄着手里的活计,一个就在旁边瞧景儿,俩人随意地扯着闲篇,无外乎手中零件的用途,山外的新鲜事等。
杏仔突然道,叔,我跟你学开车行不,我有学费,就帮你多干些活儿,顶学费用。
洋行惊讶道,咋儿,你要学开车,福生哥跟我讲过呀,他愿意么。
杏仔似乎猛然之间就拿定了主意,他语气坚决地回道,是我自己想学的,不关他的事呀。
洋行犹豫道,你要想学,我就教你,也有啥难的,不过呢?我得把这事跟福生哥和木琴嫂子通个气再说,也不用太急的。
杏仔道,不管爷娘同不同意,我都要跟你学的,我的事,我自个儿能作主,用不着他们插手。
洋行吃惊道,咋了,生你爷娘的气啦!为啥事哦,哦,哦,我知哩,你是怨你大娘把你爹给处理了,是不是。
杏仔极力摇头道,不是呀,是我想多学点儿技术,以后就能用得上呢?强起下地摆弄庄稼。
洋行劝道,杏仔,你别光听村人瞎议论,很多事,有规矩框着,就要乱套哩,你还小,等大些了,也就知晓了。
杏仔有些不高兴地道,叔,你要不愿教,也就罢了,这事,跟我爹的事无关呀,我老早儿就想学的,怕你不愿教,才找你。
这时,桃子不知啥时抱着晨晨站在了俩人背后,桃子接道,这算是啥大事,不就是想学车么,叫你叔明儿就开始教,用不了个月二十天的也就会哩,杏仔别生气,你叔要是不教的话,我就教你,甭看我跟了几天车,早就弄明哩,也能把车开得“呼呼”跑呢?
杏仔高兴地道,婶子,是真的么,明儿就教我呀。
洋行回身瞪了桃子一眼,又对杏仔道,她那点儿本事,好人也叫她给教瞎哩,杏仔,别理她,还是我教你吧!名师出高徒嘛,不过,这事也不用这么急慌,等我忙过这阵子,就专意教你。
杏仔咧开嘴笑了,他高兴地道,叔,我就专意等你哦,不准反悔的,说罢,他抬腿连蹦带跳地跑出了院落,还高声地大叫了一声,处于变声期的杏仔,把略显沙哑的声音远远地传递开去,融入了苍茫幽暗的夜色里。
听着这种兴奋的声音,洋行埋怨桃子道,你还弄清杏仔的心思,咋就乱插话表态呢?我看,他心事挺重的,可能跟木琴嫂子和茂响哥的事有关,咱可不能趁热添乱呀。
说着说着,俩人的话又转到了这几天被村人传沸了锅的茂响一事上。
桃子说,你们村里的事就是怪呢?杏仔一个半大小伙子,不跟着自己亲爹过日子,偏要跟着爷娘贴皮贴骨地过日月,哪有自己的亲爹不去顾,偏要去顾差着一大截子的爷娘的理儿呀,这不是胳膊肘朝外拐,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么,木琴下绊子整治自己的亲爹,他还有心思学开车学技术,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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