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兵书和故事中,无数次被引用的火牛阵一说。
他急欲大叫,想让各人结阵防备,却又颓然放弃。
这样狭窄的山道,又累又乏的士兵,丧失信心的将领,如何能抵挡几百甚至过千头疯狂的奔牛。
他目光迷离,仿佛看到了那些健壮之极,体重过千斤的蛮牛,直插入自己阵中,将属下的忠勇战士,踩踏而死。而它们的脸上,戴着汉人们彩绘的鬼怪脸谱,尾巴上则摇动着火光,惊惶的士兵被吓破了胆,乱纷纷的跳向沟底,宁愿摔死,也不愿死在这些怪物的脚下。
他低头苦笑,并没有发觉自己眼中已经含有泪珠。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脱欢脑中只是回荡着这样的话语。敌人用计之奇,招数之狠,竟似完全料倒了蒙兀军人的战法,把这里的地形充利用,以不过几百人的弓箭手,就打败了蒙兀和汉军近四万人的大军。而就在脱欢等人以为最少可以败逃的时候,在这样狭窄的山道上,敌人由上冲下,使出了奔牛计这样的杀招。
“逃不掉了,与其死的难堪,不如自己了断。”
脱欢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他之前受了箭伤,失血很多,一天下来劳心费力,大悲大喜,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此时绝望之下,只觉得眼前发黑,再难支持。
他拔出忽必烈赐给他的大食弯刀,将刀一横,放在脖间,手中一紧,便欲自尽。正用力时,却觉得一股大力袭来,那刀一歪,便荡向一旁。
只是刀锋太过锐利,虽然只是在他脖间轻轻一划,一缕血光已经在夜色中绽放开来,几滴血珠滴下,竟是悉索有声。
阿里海牙在这样的绝境中,终于展现他百战宿将的一面。他挡开脱欢的弯刀后,也不理他,只是沉声令道:“所有拿着长矛、大刀,铁锤的,到后队来。殿下的亲兵,统统上马,不要理会前面挡路的汉军,遇着人便砍,一定要杀开一条血路,救出殿下。”
说罢,他手持一柄铁矛,厉喝道:“成吉思汗的后人们,长生天在上,让祖先和后人,看看你们的武勇!不要慌乱,随我往前,挡住这些怪兽。”
所有听到命令的将领,立刻将阿里海牙的话传将下去,一声声蒙兀语的命令,立刻在这山涧小道上轰响起来。
所有的蒙兀战士,不管是身受重伤,或是逃生心切,此时均是取出悬挂在马背上,或是自家手持的长柄兵器,默默整队,面对着越来越近的怪兽追击,却是不管不顾,开始迎着对方冲来的方向,向上而去。
第一拨阻挡奔牛的蒙兀队列,立刻被瞬息间冲跨,站在队列最前边的阿里海牙,被几头奔牛奔踏而过后,已经成为一滩血泥。
在他身后,第二道防线立刻被冲跨,第三道,第四道,待几百头奔牛冲击到第五道防线时,终于力竭不支。
一个百户官,浑身血污,将手中的铁矛自牛背插入那狂牛的后背,一直在它腹心中穿出,看着体形硕大的黑牛,颓然倒地,哀鸣不止,他不禁放声狂笑,向着头顶的星空,向着黑沉沉的群山,向着满地的同袍尸体,纵声大笑。
这是胜利者的笑声,却又是那么的哀切与沉痛。
是的,五千多蒙兀军人,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却大半死在山道上的飞箭下,跌死在山沟里,被自己人和奔牛踩死,而被征伐的敌人,却连一根皮毛也没有伤倒。
这样的惨败,自蒙兀人立国以来,还没有遇到过。
阿里海牙和几千千户官是站在最前列的军官,早就战死,余下的几个百户军点检人马,收拢队伍,帮扶着那些还有气息的伤兵起身,待他们踉踉跄跄,行到山脚下时,一个矮壮身体的百户官,跳上一个小土包,借着残火的微光,打量着这一支小小的队伍,默然数着人数。
“七百六十二人。”
他数的眼也酸了,来回数了三次,这才确定,足足有四千多人的蒙兀战士,死在这一条十几里的山道上。
“这里的山风,还真是强劲。”
他流泪不止,却抱怨着山风太烈,吹的他眼睛发酸,以至于流下热泪。
“殿下怎么样了,有谁知道殿下的消息?”
将队伍收拢之后,几个百户官立刻打听脱欢的消息。
蒙兀人的规矩,主帅如果战死,则下属的部曲需要一律陪死,如果当时陪着主帅战死,还能得到抚恤,若是主帅死了,下属还逃出生天,那么就要被以不名誉的办法处死。
是以无论如何,一定要知道脱欢的下落。如果他也战死了,那么这一小队蒙兀兵则必定要返身转回,面对敌人的坚固城堡,一直到战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