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日的雪,众人都觉得今年京都的冬日比去年要冷得多。
沈娡独自伫立在廊下看着这漫天大雪,孑然一身的模样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孤寂,看得常之霖心中隐隐作痛。
菊堂里学生对他家小姐的排挤日益明显,从霓君前来找茬吵闹无人帮忙出头,到棋考时没人愿意与其对弈的尴尬,潜伏已久的敌意和冷漠像死水底部的渣滓,被不知名的力量搅合得慢慢浮出水面,令人触目惊心。
而小姐又是那种十分要强的柔肠之人,他若是直白地表示同情与愤慨,或者决意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恐怕只是让她更加难堪。此刻他能做的,唯有举伞在远处静静守候着她。
就在常之霖以为沈娡正在黯然心伤时,沈娡的内心思考的完全是另一个问题,心境的画风也和他想象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日含沙射影嘲讽她伴读出身的高个儿女子叫宋鱼,和她素无瓜葛,她的女伴亦是;不愿意和她对弈的几个人都是在堂内唯唯诺诺之辈,平常最怕得罪人的,更谈不上有什么纠结过往;霓君纯属蠢货,但近日的行为实在反常,有可能受了人的激。
还有那个张书盈。
沈娡目光冷淡地注视着飞舞的雪,面上波澜不惊,看起来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几位菊堂的小姐结伴从她身旁走过,发出低低的轻笑,那笑声中包含的情绪太多——可怜,幸灾乐祸,天真的残忍和好奇。
说真的,菊堂还是第一次这样明晃晃集体孤立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人心中怎样痛苦难堪呢!
说起来也要怪她时运不济,好友一个个离开,远水解不得近渴;然后又莫名其妙招惹了人,却还倔强着不肯去求和,真是高傲。不过她估计也撑不了太久吧,此等境遇,实在不是寻常人能够忍耐的。
她们走后,沈娡依然在自顾自思索,压根没把她们那情感丰富的笑声听在耳内。
要说困扰的确是有的,她一直在迷茫潜在暗处的敌人究竟是谁,至于被孤立的事,完全不痛不痒。
她是谁?
一个经历过盛宠到冷宫的废后,岂会把这点娃娃间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手段太幼稚,杀伤力几乎为零,就像一堆小兔子对着猎豹挥舞小爪子,威胁恐吓,令人嗤笑。
围棋先生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这日她正亲自擦洗自己珍藏的一副棋盘与棋子,忽然有人在旁边为她递过干丝巾和保护棋盘的专用桐油。
她抬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随口道:“是你啊,这次还是没找到对弈的人么?那我就只好给你再记零分了。”
“是,今日过来就是特地和先生说一声的,让先生等了这么久,实在心中不安。”
围棋先生默不作声,她细细地把棋盘擦拭干净,取来软刷对着天光一点点刷着油。沈娡本来准备走,忽然发现一本棋谱掉在了角落的地上,便弯腰拾起来拍拍灰,一看是《天算子》,便放回了原处。
就在她欲掩门离去时,围棋先生忽然开了口:“你有空和我对弈一局么?”
两人摆了棋,在袅袅熏香中,极为缓慢地落着子。
围棋先生的攻势非常颓废,棋步也不甚流畅,看起来似乎连徐婧徐先生的棋艺都不如。可沈娡知道这个女人能当围棋先生,绝不会是浪得虚名腹内空空,便提起了十分的小心,每一步都慎之又慎。
“你是个很谨慎的人呢。”围棋先生看着棋盘,说:“可是只有谨慎,没有洞察力也是不够的。”
沈娡说:“学生棋艺不精,望先生指教。”
围棋先生抿抿嘴,闲闲地在棋盘左下角落下一子,话题却忽的转到了别处:“你在堂内不受欢迎么?”
沈娡一愣,随即黯然:“学生出身不高,来路不正,却又机缘巧合连连蒙贵人错爱,被人一时看不惯……也是正常的。恐怕先生也是第一次见到无人肯对弈的学生吧,让先生见笑了。”
围棋先生摇摇头:“你不是我见的第一个。”
沈娡问:“除了我之外,竟然还有别的学生有此困境么?真不知她后来是如何熬下去的。”
“熬下去?”围棋先生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她哪还有机会熬,你忘记了玲珑苑的一个规矩么?”
沈娡不解。
“无论正考杂考,只要连续垫底三次,就会永久失去进入松堂的机会。”围棋先生说:“这条规矩自开苑便有了,只是如今考核皆是以优良平劣为准,学生们都不是傻子,最次的也不过是得一个‘平’字,所以按照默认,只要不是劣,只要得‘平’字的不止一人,就不会判为垫底,故而这规矩渐渐被淡忘,却一直存在着。”
沈娡渐渐明白了点什么,额上见了汗。她猛地重新看向棋盘,围棋先生原本寡然无味的棋势忽的凶险无比,犹如张牙舞爪的猛兽,几欲将她吞噬。
“那人和你一样,向来样样都优秀,故而从来不会想到这一点。待事已成定局后,她悔恨交加亦是无用,便愤然退了学。”
围棋先生没有去看沈娡的表情,依然淡定地说:“当年得知此事内情的人并不多,又因牵扯到许多方面,便被刻意隐瞒了下来。我本以为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怎想时隔多年,竟然又出现这种手段。”
“可……可是,这样岂不会埋没人才?”沈娡震惊不已:“这种垫底,岂是真垫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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