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大惊。依了阮征,杨瑾仙居近在咫尺,必知此人来历,意欲叩壁求见,问明再去。申屠宏却是师徒关心,虽知适才带了石头幻化的龙娃,同飞了这么远里程,竟未觉察,对方不问邪正,均非弱者。但因龙娃无甚法力,性又强毅,被禁必定不服,左道中的禁法多半恶毒,恐其受苦。又想自己和李洪均有佛门至宝,适才佛光照洞,本是李洪所发,对头因龙娃开口提醒,拿他出气,行事又极鬼祟,可知仍有顾忌,为此想先赶往援救。李洪最爱龙娃,性又疾恶,力主快去。申屠宏便令阮征往见杨仙子,请教之后,问明对头来历,速急来援。匆匆说完,便同李洪往来路孤峰危崖上飞去。
到后一看,崖洞仍是原样,静悄悄地看不出一点形迹。李洪方要开口,申屠宏因对方来历深浅一点不知,意欲先礼后兵,忙使眼色止住李洪。一面戒备,一面口中说道:
"我乃妙一真人门下弟子申屠宏。适同师弟阮征、李洪追一妖人,路过此山,见他飞入崖洞不见,不知洞中有人,曾用佛光查照、后到双杉坪落下,听道友石上留音,才知小徒被道友擒去,为此前来请教。道友在此清修,本不应冒犯虎威。但是小徒入门日浅,毫无法力,并且佛光照洞乃是我等三人,与他无干。如蒙念其年幼,事出无知,从宽放出,固感盛情,否则,也请现身赐教如何?"说完,并无回音。李洪早就不耐,忍不住喝道:"你这人好无道理。我们因见荒山古洞,不像修道人隐居之所,妖魂恰又隐人此洞,你如真是有道之士,理应助我们除此妖邪,就便不愿惊扰,也应现出形声拦阻。你始而隐藏不见,未了又将我师侄用诡计擒去,是何道理?有本事只管找我,无须欺软怕硬,朝那毫无法力的幼童出气。趁早放出,两罢干戈;否则,我便不客气了。"说完,仍无应声。申屠宏也已有气。
二人正要下手,忽听一老妇人的口音,喘吁吁发话道:"孺子无知,我不过看在你们师父份上,不肯与你们计较。但我巨灵崖不许外人侵犯,就便无知误入,也须少受惩罚,才放脱身。你们本来要走,因你们徒弟提说,才用佛光照我,为此将他拘禁三日,其实井无害处。我因夙孽太重,正坐枯禅,休说行动,连说话也是艰难。平日不愿人扰闹,也由于此。妖魂过时,正值洞中神火刚消,余烟不尽,误认同道,情急自投,现已被我法力炼化。你们那徒弟龙娃却是好好的,现在下层洞内虽受禁制,并无妨害。你们不知轻重,又来登门寻事。我仍看在你们师门情面,心想此举虽已犯我规例,已有押头在此,可以交代,也就罢了。哪知一再冒读,你们这小孩尤为无理,就此放过,情理难容。除非应我昔年誓约,你们也须受我禁制三日,才可放走。我在此隐修,再有三日,便整整两个甲子。除每日三个时辰,元神去至下层洞内而外,终日在此枯坐。你们自有眼无珠,怪着谁来?"
申屠宏听出对方口气辈分颇高,料是与师父相识的散仙。又听龙娃并未受苦,心中一放,气便平和许多。方想请问姓名,如何应付,李洪也略平盛气。后听对方口气越来越不好,竟连自己也要禁制三日,不由大怒。暗忖:"自己九世修为,前生之事全部记得,从未听说父执私交中有此一人。照所居崖洞和这等言行,决不是甚么玄门正宗清修之士。"刚要发作,忽见正面石壁上现出一点人形。定睛一看,原来壁上乃是半人来高一个石凹,中坐一个老妇,生得身材横宽,甚是臃肿。一个扁圆形的大头,乱发如绳,两颧高起,扁鼻掀天,咧着一张阔口,牙齿只剩了一两枚,胖腮内瘪,巨目外突,瞳仁却只有豆大,绿黝黝地不住闪光,两道灰白色的寿眉一长一短,往两颧斜挂下来,形容丑怪,从所未见。尤奇是壁凹与人一般大小,老妇嵌坐其中,上下四边通没一丝空隙,仿佛按照人体大小凿成。想是自从人坐,经过百余年不曾动过,通体满是冰雪沙尘堆满。
初出时还带着一片冰裂之声,看去宛如一个冰雪堆成的怪人,由壁凹中缓缓移出。等离石凹,方始现出全身形貌,身上冰雪仍未去尽。申屠宏知道对方坐关年久,功力甚深,既与师长相识,必非庸流。见李洪面色不善,惟恐生事,方想与之理论,老妇已先指李洪笑道:"无知顽童,我已两甲子不曾离座,如今为你现身。有甚法力,只管施展,省得说我以大压小。我这人说话永无更改,不通商量。你们此时便朝我跪地求饶,也须拘禁三日。你那同伴如再开口,不问说些什么,我都不听,也许和你一样,休想脱身。"
李洪闻言,固是有气。申屠宏虽觉对方不可理喻,仍恐冒失,赔笑问道:"道长法号可能见示么?"老妇怒道:"叫你不许说话,为何多口?我与你师父共只见过一面,无甚交情,不必顾忌。我名姓说出来,你也不知道。有甚本领,施展便了。"
李洪终是童心未退,见这老妇形态丑怪,手微一伸,身上冻积的坚冰雪块便铿锵乱响,纷纷碎落,觉着可笑,呆了一呆。老妇已二次发话,神态越是强横,便大喝道:
"我那法宝厉害,更不愿无故伤人。有甚法力,快些施展,似此装模作样,我先动手,你更吃亏了。"老妇冷笑道:"孺子无知,把你那几件法宝献出来,我看什么样儿,也值吹这大气?"李洪几次要动手,均被申屠宏暗中传声拦阻。闻言再忍不住,心中仍想:
"对方枯坐多年,与人无害。虽然禁住龙娃,听口气也未受苦,何必伤她?莫如稍为示威警戒,迫她放出龙娃,一走了事。"主意打定,惟恐断玉钩厉害,对方又无防备,不死必伤。便把玉玦一按,胸前立有大片霞光放出。老妇笑道:"这么一点伎俩,也敢发狂?真不知自量了。"说时,李洪玉玫宝光已将老妇全身照住,对方神色自如,竟如无事。李洪听她讥嘲,越发有气,又把三枚如意金环放将出去,将老妇罩住。这两件均是灵峤三仙所赠奇珍,照理必不能当。老妇吃宝光罩住,不特言笑自如,连那身积坚冰也未碎落一块,嘲骂的活越发刻毒。李洪性起,仍不想施展断玉钩,只把金莲宝座放出。
老妇笑道:"你已力竭智穷,乖乖服输,去往洞中小住三日吧。"
说时,宝座上佛光刚照向老妇身上,眼前一暗,耳听申屠宏传声疾呼:"敌人厉害,防身要紧!"声才入耳,申屠宏已飞近身来。那金莲宝座本与李洪心灵相合,闻言也自警觉,一同纵身莲台之上。本意敌人奇怪诡异,莫测高深,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不料两人会合,定睛一看,敌人也未还攻,就在这晃眼之间,已换了一个地方,敌人不知去向。宝光照处,环境已变。当地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山洞,四外无门无户,约有二三百丈高大。正面一片石钟乳,好似一座极广大的水晶帐幔,带着无数璎珞流苏,天花缤纷,自顶下垂,竟与那洞一般高大,离地只有两三丈高。正当中幔后,有一个丈许方圆的宝座。另外两排玉墩,均在晶幔之后,作八字形分列,似是主人集众讲道同修之所。只见全洞空空,并无一人。宝座对面,洞中心约有一尺许大小的圆穴。穴内冒出一股银色火苗,时高时低,向上激射,高约丈许,照得对面钟乳帐后五光十色,齐闪霞辉,壮丽已极。二人料知身已人伏,被人困住。李洪才首先不耐,正待施展全力,破洞而出。申屠宏忙拦道:"我看主人不似左道中人,法力甚高,我们不可冒失。龙娃想也必在此地,何不将他找到,以免误伤?"李洪才被提醒。因见敌人行事莫测,人又被困山腹之内,那银色怪火不知何用,为防万一,同在金莲宝座之上环洞飞驶。方在搜寻龙娃踪迹,忽听当中宝座上老妇笑道:"你二人无须张皇,我绝不伤你们,只留三日便放。要想寻你们徒弟,却还不到时候,第三日便相见了。实告诉你们,我昔年许有愿约,有人到此,除非将我杀死,休想脱身。三日期满,还须看你们能否醒悟,行事如何而定。否则,我虽不违约,照样释放,你二人造孽无穷了。"申屠宏接口问道:"我知道长必是前辈仙人,此举必有用意。有何使命,只管明言,何必打这哑谜,令人莫测高深?"老妇笑道:
"你到底年长几岁,火气小些。别的话我不愿说,你们已被我禁入山腹之内,上下四外全都厚逾千丈,你们法宝、飞剑全无用处。尤其穴中地火激动不得,如敢胆大妄为,方圆三千里内立成火海,此间千年冰雪一齐溶化,那时洪水为灾,造孽无穷。我在此隐居多年,俱都不敢惹它。你们如不怕造此大孽,只管闯祸便了。"说时,只听发话,不见人影。
李洪料知对方隐身座上,本想施放法宝试她一下,因听这等说法,猛想起日前师父曾说:"雪山境内伏有一处祸胎,深藏在一个极大的山腹之内,一旦被人引发,便是滔天大祸。"只得忍住。语声也便终止。二人心想阮征少时必来救援,对方所说又不知真假,照着先前对敌情形,终以谨慎为是,好在别无他苦。互一商量,只得耐心待援,暂时守候。等了一阵,阮征终不见来。李洪惟恐延误光明境之行,好生烦急。正想施展法力,姑且往上冲它一下试试,忽听龙娃嘻笑之声,由宝座后隐隐传来。二人忙即赶过去一看,座后不远便是正面尽头,石壁如玉,通体完整,看不出一点形迹,连喊数声,也未听答应。方在惊疑,猛瞥见座上飞起一条人影,一闪即逝。紧跟着,地底风雷之声轰轰怒鸣,刚一入耳,火光大盛,银芒如电,往上激射而起。转眼升高百余丈,下小上大,猛烈异常。当时便觉奇热难禁,忙用佛光、法宝护身,才得无事。方疑地火将要爆发,引出巨灾,忽然一片墨云,上坐老妇,自空飞堕,正压在那蓬银色烈火之上。墨云立时展布开来,将那箭一般直的一蓬斗形火花兜住,反卷而下,缓缓往下压来。约有个把时辰,方始将火压入穴中,与地齐平。老妇全身也被墨云拥住,压坐火穴之上。二人见她两目垂帘,似在入定,看出对方正在镇压灾劫,自然不便动武。
又经了好些时,老妇身上所积冰雪早已溶化。先是水气蒸腾,结为热雾,全身直冒热气。地底风雷之声也越发猛烈。到了后来,老妇面容痛苦,仿佛下面火烤,奇热难耐。
护身墨云也逐渐消散,化为缕缕热烟,往上升起。李洪忍不住问道:"你是想镇压地火么?休看你我是敌人,防御灾劫,理所应为。情愿助你少受苦痛,事完再与你分个高下如何?"老妇先未理睬,忽把顶门拍了一下,喘吁吁颤声喝道:"无知顽童!你不伤我,自身难保。你们已被困了三日夜,在我法力禁制之下,连此小事尚且不知,还说助我御灾,岂非做梦?何况地火已被我全力制服,由地肺中窜往海外无人火山,缓缓宣泄,也用你不着。"李洪一听,被对方连困三日,竟未觉察。阮征不知何故未来?惟恐海上之行因此延误,又看出对方神态不似先前苦痛惶遽,防她事完隐遁,无法寻踪。一时情急,也没和申屠宏商量,冷不防把灵峤三宝连同断玉钩发将出去。初意敌人不是隐形遁走,便会和初时一样,法宝无功,不能伤她。哪知断玉钩剪尾精虹刚一飞出,老妇忽然把头一挺,宝光绕身而过,立时斩为两段。头顶上随飞出幢金碧光华,当中拥着一个赤身跌坐的女婴,相貌甚是美秀,电闪也似往上升起。右手往下一指,一团紫光带着一片碧光打将下来,残尸先被碧光一裹,化为尺许一股血焰,往火穴中投去,紫光跟踪飞下。
老妇一死,穴中又现银色火苗,刚刚冒起一二尺高,被那血焰投入,压了回去。紫光再往下投,霹雳一声,地底风雷便似潮水一般由近而远,往远处退去。转眼声息皆无,穴口也自合拢,化为一片完整石地。李洪先当敌人元神遁走,本要指挥宝光追赶,因见那金碧光华不带丝毫邪气,微一停顿,紫光打下,地穴填平,元神也自飞走。
二人才知敌人是想借此兵解,只是困了三日,此时才知。龙娃不见,阮征未到,急切间正想飞起,查看出路。忽听龙娃又在急喊:"师父、师叔!"声音似在玉石宝座之上。刚要放出佛光照看,一片紫光闪过,龙娃倏然现身,果在宝座之上飞纵下来。手上拿着一个鱼鳞口袋,腰间还挂着一个金葫芦,胸前一面护心镜,银光闪闪,一望而知是件异宝。二人见龙娃满面喜容,正要问话,忽听阮征在上面传声疾呼:"大哥、洪弟可在下面?我们此时就要起身往小南极去了。"二人闻言大喜,一面应声,匆匆带了龙娃,照适才老妇元神上升之处,飞去一看,洞顶现一小洞,正是先前老妇打坐之处的出口,里外相隔,少说也有好几百丈,才知所说果非虚语。阮征正在外面等候,手持一个小鼎。
洞外山石上立着一个目射金光的黑鸠,竟有丈许高下,顾盼威猛,神骏非常。李洪笑问:
"二哥将九疑鼎和古神鸠借到了么?这位鸠道友,怎不变小一些?"阮征笑道:"宝鼎自经佛法炼过,已经大小随心。来时鸠道友因听杨仙子说,主人脾气古怪,虽然假手洪弟兵解,也许故意留难,不将门户开放,意欲将这山顶揭去,放出你们,刚现法身,还未恢复呢。我蒙杨仙子转赐一道神符,可以快些。据说不用此符,也赶得上。不过凌师妹未必能遇到,她途中也许还有阻拦,最好早走,无暇多谈。鸠道友因我弟兄为它曾效微劳,欲令我们骑它同飞,固辞不允,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且先起身,有话路上再详谈吧。"随令龙娃先向神鸠礼拜,跪谢无礼之罪。然后长幼四人同上鸠背。阮征终想快走,方取灵符施为,神鸠忽然回过头来叫了两声,把头一摇,张开比备箕还大的铁喙,一嘴将符衔去,吞人腹内。两翼展动,环身十八团拷栳大的佛光突然现了一现,立时破空入云,比电还快,往小南极天外神山飞去。阮征不知神鸠夺符何意,见它飞得如此快法,暗忖:"此符杨仙子所赠,必有原因。"方想询问,嗣见飞行神速异常,预料期前必可赶上,便未再问。
阮征随说起先在双杉坪叩壁求见,半晌无人应声,心方奇怪,忽见侧面危崖飞来一道金光,落地现出一个女仙。上前请教,乃是一音大师金钟岛主叶缤。见面便说杨瑾因蚩尤墓中三怪知道大劫将临,不特飞行神速,来去如电,近来并在地底穿通了两条道路,由不周山,远至冀北啄鹿一带,每隔三四百里,设有一处邪法禁制,准备万一有事,便由地底通行,沿途倒转地形途径,以阻追兵。并在不周山老巢设下极厉害的埋伏,以备敌人上门,若不是对手,当时施展邪法,倒翻地肺,引起浩劫,以为挟制。自从上次三妖徒被李洪和小寒山二女杀死,越生戒心,虽然恨极,日夜打算复仇,但畏七宝金幢威力,不敢妄动,师徒数人防备甚严,除之越发不易。日前算出三怪生辰在即,一班妖邪知其厉害,又喜奉承,平日行踪诡秘,很难寻到,多乘此日借着庆寿为由,前往讨好。
三怪虽知杨瑾将要寻他晦气,无如平日骄横好胜,不肯示弱,若把每年一次例举忽然取消,自觉丢人,互一商议,仍然举办,只在暗中加以防备。便把会场设在大雪山西黑风峡暗谷之内,表面说是峡中隐伏的大弟子巫拿阿为他庆寿,实是为了当地僻处雪山深处,终年阴霾,冰雪万丈,狂风怒号,无论仙凡,从无人打从当地经过。妖徒最喜营建,经用邪法多年布置,整座山腹几被掏空,方圆大至二百余里。不似三怪老巢,地势虽也不小,污秽黑暗,无异地狱,每次设宴都在不周山前广场平野之上,无故从不邀人深入墓穴。谷中更有不少邪法禁制,埋伏重重,道路又多,一旦强敌寻来,进可以战,退可以逃。事前并用邪法迷踪,在老巢内外设下幻象和七盏摄形神灯。有人入内,被那神灯一照,立将形神摄去,休想活命。邪法如若无功,或被人破去,也可立时警觉。端的防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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