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笑道,“有女如此,卿有何可惭愧的?”
柳世番便道,“她是亡妻的女儿,一直养在祖母膝下。同祖母感情深挚。并非是臣教导得好。”
天子不由便心生怜惜,道,“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真是个可怜可敬的孩子。”
天子见时候不早,话也说得差不多了,略寒暄了几句,便不再留他。
待柳世番离开后,天子便起身去,摸了摸十四郎的头——十四郎也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从小寄身在贤妃处。贤妃是个绝不会容人挑出丁点儿瑕疵的、最“贤良淑德”不过的女人,可照旧将十四郎养成眼下这般不争不言的性格。柳世番那长女,小小年纪便自愿出家,又何尝不是十四郎同属。
推人及己,天子便越觉得十四郎令人疼惜。
十四郎不解其意,仰头看他,天子亦不解释。
只道,“怎么把书收起来了?再给朕读一会儿,读完咱们一起用膳。”
十四郎不由欢喜起来,忙道,“是。”
自上一次失约,十四郎已有半年多没见着云秀。
却也并不全然是云秀的过错。
中元节后不久,天子便令十四郎搬出皇宫,迁至十六宅。
十六王宅是皇子皇孙们聚居之处,庭院没那么深广富余。又因他年纪太小,贤妃怕他照顾不好自己,便给他安排了许多亲信宫女宦官。他每有什么举动,身旁都有许多人跟着。他怕云秀来时被这些人看到,便不敢再随意吹奏引凤箫了。
待他熟悉了庭院布局,理顺了府内人心,皇太后病倒、去世,天子生病又接连而来。天子罢宴乐,他当然不能独免。引凤箫亦只能收起了。
他虽寂寥难过,却并不觉着自己从此就再也见不着云秀了。
他没有告诉云秀,他其实知道她是谁——当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郑国夫人令狐韩氏常在淑妃面前说起她有外甥女,资质绝美,通音律、善鼓琴,活泼爱笑,是一朵解语之花。就在他遇见云秀之后不久,郑国夫人便又说她祖母去世,她悲痛欲绝,于是出家为祖母祈福。不论时间、年纪还是名字,都同云秀一模一样。
待他见了柳世番,便更确信,郑国夫人所说的柳家云秀,便是他遇见的修道的云秀。
——他们父女生得还是颇有几分相似的。
既如此,待柳家云秀约定的三年之期一满,她应当便能回到长安了吧。
如今他已有了自己的府邸,不必再寄居在谁的门下。到她回来时,他必也已长成一个能养她的男人了吧。
所以,他且不必那么急切。
毕竟他们已约好了,要一道修红尘。她当是不会失约的。
十四郎陪天子用膳,忽听天子说,“朕想找个人替朕去蒲州看看。”
十四郎便问道,“是要派人去恤问柳相公的家眷吗?”
天子道,“是。”又笑道,“顺便也去看看那件□□——宰相夫人遭了这么大的罪,岂能让她事事都不如愿?若他家女儿好,便先记下。日后讨回来给你当媳妇儿,如何?”
十四郎怔愣了片刻,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嗫嚅片刻,才小声抗议,“兴邦国的那个,儿子不敢要。”
天子失笑,“不是那个。”宰相夫人这么大的野心,纵使十四郎敢要,天子也不能给啊,“是守孝的长女。”
十四郎听是云秀,心中乍然欢喜起来。然而忽的又想到,柳家云秀出家虽有三年之期,可同他相遇的那个,恐怕是想自在的修至得道成仙吧。
王命于她,既是浮云,也是赘累。
他便说,“……儿子要再想想。”
天子挑着眉笑看着他,道,“有些事若不当机立断,转瞬就要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十四郎便道,“儿子要……可是,她既已出家,未必还愿意还俗——待她守孝期满再说,可好?”
天子见他分明一本正经的在替人考虑,心下又觉好笑,又觉怜惜。便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