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这种东西是一个很抽象的存在,大多数人都认为它是先天俱定而不易改变的,可其实这也只是因为阅历的不足,往往最终决定一个人性格的恰恰是在经历了一路坎坷起伏之后,后天塑造而成。
人们常常会暗中立志要改变自我,并且会以为只要拥有足够的决心便能改变,可到了最后大多数人回首的时候却发现依旧没能做到自我的蜕变。
原因何在?不过是因为恒心不够罢了。一个能够成事的人,除了所须要具备的一点天赋,运数之外最重要的便就是这恒心,当你决定你要面对这狗娘养的人生,狗娘养的苦难之时,你首先必须得拥有绝对的勇气,与恒心。
破庙内与乞儿孙业的几番话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点醒了张宏,即使不能在一时之间便让张宏有个质的变化,但与以往被前世的记忆羁绊,心存许多优柔寡断的张宏来说,这时的张宏绝对拥有着面对他未卜前程的雄心与决断。
初回唐时的张宏不可避免的带来一些他前世的性格缺陷,在他面对那些强大的敌人,阴暗的世间时,总会担心会牵累他人,这一点楚图曾经很直接的与张宏谈过。而在后来因为张宏刻意疏远了叶婶一家,但依然是让玉儿险些遭受屈辱之后,他终于彻底的明白了那些与他脱不开关系的人,即便他再疏远再不联系,也注定了会因他而改变原有的人生,所以根本不存在拖累一词,即便真的会拖累,他也摆脱不了。
该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该发生的也根本避无可避,因此一路念着皇帝陛下那一句‘无情乃王道’这一句话之时,张宏也暗自攥紧了拳头,向着杭州城内刺史府而去。
离开刺史府的时候乃是深夜,可当张宏赶回刺史府的时候已然是天色渐亮。他离开的时间不短,走的也较为匆忙,不曾跟任何人言起过,所以这个时候的刺史内显得稍为慌乱,范慎与卢从愿等人都是在外忙碌了一夜之后,却见不到了大人,难免便会担心张宏会因为柳宗和猝死一事而发生意外。
张宏迈入刺史府,一直守在院中的范慎很快便迎了过来,他在院中坐了许久,所思虑的自然便是如何劝说张宏,如何让张宏不至于因柳宗和一事而绝望。可当他第一眼看到张宏后,那些思虑了许久的话却是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范慎怔怔的看着面前这少年,他是熟悉张宏的,自京城起便追随着张宏而一路到了这江南道,可以说张宏这一世所有的经历基本上都有着范慎的影子,可这个时候他看着面前的张宏却怎么都让范慎生不出熟悉的感觉来。若说以往的张宏乃是亲和从容且也自信着,那这时范慎面前的张宏则不仅仅更为自信从容,倒反而显得有那么几分果断居傲的意味。
这种气质范慎并不陌生,他见过的大人物不少,无论是太平公主殿下,还是皇帝陛下范慎都曾见识过,而此时张宏给范慎的感觉却好象是看到了京城那所有大人的影子,范慎很费解,他不知道这一夜在大人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居然能够在这短短一夜间让张宏有了如此惊人的蜕变。
像是完全不曾察觉到范慎面上的愕然惊讶,张宏依旧如往日那般微微笑了笑,尔后不曾停下脚步,向着刺史府正厅行去时,也开口问道:“外间形势如何?”
柳宗和死了,造成的后果定然不是现下的张宏所能轻易承担,可在这个时候张宏居然还能微笑。
从来都是深具大家风范的范门世子范慎在这一刻居然有了那么几分失神,随后忙随在张宏身后,但却不敢再如往日那般与张宏并排走在一起:“形势很不好,如大人所料那般,确实是有人故意散发了柳宗和身死之事,这个时候不仅仅第三商会中人团结在了一起誓要为柳宗和讨个公道,便连杭州府内一些士子们也对大人‘逼’死柳宗和一事表示极度的愤慨,而根据在下昨夜一夜的探访,竟是得知在有心之人的操纵下,昨夜那些士子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万民书,欲上京告御状,弹劾大人。”
这些话落在张宏耳中,不曾将张宏任何神色之变动,他步入了刺史府正厅,随意摆手示意卢从愿不必多礼后径自坐了下去。
卢从愿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这少年一夜之间的变化,不过相对于与张宏相处甚久的范慎而言,卢从愿的感觉倒也没有那么强烈,他只是以为柳宗和一事让这少年真的动了怒,因为这个时候他眼中的张宏,只是一味的冷漠果断。
柳宗和死的很蹊跷,很冤枉,在他还未能施展他最后的手段之时却惨遭杀害,而不管怎样,他这么一死始终是将张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单单就范慎方才所言的那两点后果便已经足够让张宏难以应付。
更何况,还有那远在京城的王公公,谁知道那老狗在得知柳宗和身死一事之后会有些怎样骇人的举动?
张宏沉吟着,坚毅的神情下满是果断,这个时候不管柳宗和是怎么死的,是谁布的这局来陷害于他,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该如何来尽快解决这可能会对他造成致命的后果影响。
“万民书?”张宏冷笑:“苏州府的士子自然也是江南道的士子,而这些士子们若想平步青云则只有巴结楚氏一途,所以这个万民书根本不足信,即便真到了京城也不可能为我带来怎样的伤害,毕竟太平公主与皇帝陛下都知道江南楚氏在江南道的地位。”
如此言着,听张宏话中之意似乎是要将那些所谓满腔热血的士子们置之不理。要知道,这些人极有可能会成为日后朝上的新贵,所以当卢从愿与范慎在听到张宏如此一言后,二人都是心中微惊,谁能想到这少年居然如此干脆且也霸道的便将这些士子们从视线中抹去?
“而至于那些蠢蠢欲动的商人们,他们确实安逸的太久了,也的确需要经历些生活的波折。”目中深沉着,张宏分析着柳宗和死后最有可能率先作乱的那些人,尔后断然言道:“传令下去,令韦和率五百兵士赶来杭州府,胆敢公然与刺史府做对者,关押起来便是。”
张宏说的很云淡风轻,可他这一言落下,却根本不待范慎开口,卢从愿已然急忙言道:“大人,切不可如此,这样一来不仅更容易激化那些商人们,也更有可能因此而使得江南道整个商界动乱,如此一来怕是京城也不会任由大人在江南道折腾下去。”
丝毫不顾一旁范慎深以为然的点着头,张宏随即摆手:“不必多言,照我说的去办。”
这样做的确会引起整个江南道的动乱,可楚氏既然敢将柳宗和置于死地,那本来便也就是存着让江南道动乱的心思,他们是想通过这样一个手段来逼走张宏。可他们不知道,无论是在京城的那些事中,还是后来针对柳家的这些事,张宏最擅长的便是浑水摸鱼,他不怕动乱,反而更期待让这江南道再乱些。
“你们要乱,我接着便是。”喃喃言着,张宏心中分析着这些后果的同时却也仍然知道他此次前来杭州府最终的目的,因此吩咐罢这两件事,张宏便又对范慎言起:“尽快通知苏州府楚图,要他无论如何不要因为杭州之事而有任何举动,他只须依着先前计划行事便可。”
范慎点头,神色极为复杂,看得出这少年在一夜回转之后手段的狠辣坚决,也知道现下张宏所决定的事即便他与卢从愿再不理解,也不可能动摇张宏的决定。
“说说看,柳三少爷对此事是怎样的一个态度?”柳家始终是张宏最终的图谋,他也绝对不可能因为柳宗和一死便放手柳家,相反,柳宗和既然死了,那他更是对柳家势在必得。
提起柳传昌,范慎倒是颇有古怪,事实上他本来也以为似柳传昌这等野心勃勃之人,在他那老父身死之后,肯定会因大局而放弃与张宏的合作,他只有将自己摆在逼死他老父的张宏对立之面才有可能执掌柳家。
这个时代毕竟是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如果柳传昌在这个时候继续与张宏保持着以往合作的关系,那怕是不仅是那些本来便不看好他的人会反对他,便连现如今支持他的人也会背弃,一个连孝道都不存的人,实在不足以也不值得任何人追随。
可怪不怪在,那聪明异常的柳家三少年却似乎不曾看到这一点,他在昨夜与范慎见面时,虽然神色变幻不定但依旧是一句听大人吩咐来代过柳宗和之事。所以这也是范慎最为不能理解之事。
“柳传昌依旧是在等着大人的示下。”范慎思虑着,卢从愿已经开口回张宏之问。
居然在这等时刻还愿意投效?便是张宏也对那柳传昌之言大为惊诧,而范慎不明白柳传昌为何如此,张宏却能从中看出一些柳传昌的野心。
一个人最危难的时候,得到了某人的相助,那这个人日后的份量无疑更为重要,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便是如此。想来柳传昌也是深明此处,而他之所以依旧归附着张宏,无疑更能说明此人图谋的远大,绝非一个柳家所能满足。
“那好,即刻传柳传昌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张宏似乎不曾有任何顾虑,随意吩咐之下却又让范慎与卢从愿面面相视,惊骇的同时也更为不能理解。
从大人一夜不见到今日回来实在带给了他二人太多的意外,且先不说以绝对权势而压制那些商人,直接无视士子之事,便就是眼下这传唤柳传昌一事也不是范慎二人所能理解。
这个时候柳宗和新死,而张宏这个逼死柳宗和的凶手却要与柳传昌会晤,那显然是太不合适。时局如此敏感之下,若再为外人得知柳传昌依然与张宏保持着来往,那岂非是直接陷柳传昌于死地?
看得出范慎与卢从愿的不解,但这时的张宏也根本没有去解释的意思。经过昨夜一夜,他真的不会有以往那许多顾虑了,无情也好,狠辣也罢,这些都是他要上位,要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历来大大小小的政变争斗,有几次是能够不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做成?所以既然如此,那柳宗和死便死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将柳宗和身死一事转化为对自己有利一事,尽量缩小那些不良的后果影响。
张宏面上不容置疑的神情让卢从愿不敢耽搁,他很快便折身出府,秘密派人前去通传柳传昌,而之所以如此卖力尽心,倒是卢从愿也很清楚,若是这少年在江南道生存不得,他也定然再无前程可言。所以即便对张宏的意思很不理解,但他卢从愿也只能依张宏的意思将此事做的更完美一些。
…
…
传柳传昌这个时候过来,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有些事须要柳传昌去办,更是因为张宏必须在如此绝境的局面下知道柳传昌的心,他必须得先确定柳传昌是否如他所想他般肯定会给他足够的忠诚。
因此柳传昌惶恐而赶到刺史府之时,张宏面上有了一丝自柳宗和死后真正宽慰的笑颜,无论柳传昌有着怎样的野心,他既然敢在这个时候过来,那他的忠诚也不必再让张宏疑虑。
柳传昌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悲戚,他似乎没心没肺到即便死的那个人生前最为宠信于他,他也丝毫不为之感动。张宏不了解其中内幕隐情,但这显然也是张宏更期待看到的,若是柳传昌对柳宗和感情深厚,那张宏才更会顾忌。
“见过大人。”柳传昌恭身,除了惶恐,他面上还有一分悲戚,但这些都不是张宏最在意的,他在意的只是柳传昌低下头时那眼中闪过的一抹疑惑与怨气。
不难理解,柳传昌也肯定知道这个时候他再与张宏见面会为他带来怎样的影响,所以他当然很担心被外人得知,然后被柳家之人所抛弃。
可不管怎样,他始终是来了,因此张宏倒也丝毫不去介意他眼中的怨气,向着柳传昌微笑之时,张宏开口便道:“你父亲是如何死的?乃是何人所杀?”
很开门见山的一问,但也的确是很难回答的一个问题,其实这个时候柳传昌当然也能知道他父亲的死肯定是江南楚氏针对这少年设下的一个局,故此他能想到,那张宏肯定也能想到,可为何他还会有如此一问?
柳传昌不解,欲言又止间带着许多犹豫,事实上当他得知父亲身死一事时他也不曾有半分犹豫。关于那些若是继续与张宏保持着来往可能会为他带来怎样的伤害之事,柳传昌何尝不知?他当然也知道若是他继续与张宏有着来往,那极有可能他这一生都不得再能染指柳家。
可他依然是来了,依然是选择了这少年,原因对于柳传昌来说也并不复杂,他不想放过这个能够颠覆江南楚氏地位的机会,他很清楚若是这少年自此被楚氏逼出了江南道,那他日后肯定再无任何机会能够在楚氏的压制之下活的很滋润,所以他宁愿选择这么一个胜率渺茫的少年,也不愿一辈子活在江南楚氏的阴影之下。
他为这少年付出了所有,赌注不可谓不大,不仅仅是整个柳家,更有可能因此事而付出他的生命。柳传昌本来便是一个疯子。
张宏问罢之后见柳传昌疑惑犹豫着,却始终曾作答,心中也知柳传昌是摸不出他的意思不敢轻易回答,因此张宏也不会再为难这个到现如今依然会相信着他的柳家三少年。
堪堪开口之际,张宏说了一句又是让范慎与卢从愿惊骇的话来:“回不出来便好,你只须要记得,你父亲乃是我所杀,是我派人取了你父亲之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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