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麻。
整座囚室内,皆被蝎子爬动所发的沙沙声所充满,尤其是在屋顶上爬行、争斗、追逐、觅偶等等活动的蝎子,似乎随时皆可能失足下掉,益增恐怖。
怪,就是床上没有,甚至床脚附近半尺径之内,也没有蝎子走近。
他大惊而起,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除非他能凌空破窗而出,或者变成飞虫从门孔中飞出去,不然势难避免被毒蝎所伤。
身上衣裤俱全,靴袂已脱下置放在床尾,包裹衣物兵刃都不在,糟了!经验告诉他:他已落在仇家手中了。
他拉脱一幅衣角揉成一团,向下转掷。
真吓人,立即有十双以上的蓝蝎,抱住了那团衣角,尾下如雨,向成团的衣角进攻。
即使他有三头六臂十条腿,也不可能驱走这千千万万蓝蝎,开出一条路,走近铁叶门,他只能呆在床上,乖乖等候囚室的主人发落。
“外面有人么?”他大叫。
毫无回音,外面似乎没有人。
看到窗外透入的一抹晚霞,他暗暗心凉。至少,他被囚在此地快一天一夜了。昨晚落店的情景,他记得十分清楚,店伙要他夜间上茅屋小心蝎子,目下蝎子却成千上万困住了他,显然,他已落在对头手中了。
首先,他便想起了摩天岭的朱堡主,那位能大量用毒的神秘人物,如愿以偿地把他弄到手了。
“我要是能生火,也许有希望。”他想。
江湖人不离身的火折子已被搜走,想生火驱蝎势不可能,木床是新制的,尚带有新木的清香,不可能钻木取火。
“只要我能生火,只要我能生火”
他哺哺自语,绝望地用目光搜寻生火的工具。可是,他失望了,即使他能折掉床,手削牙咬可制成钻子钻床,但没有枯叶干草也是枉然。
他板起一块床板,心中一动,想起上次在断魂谷,用高跷通过火场的事,立即开始穿袜着靴,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靴底旁,心中略安,那里面的一枚孤星镖末被搜走。
他将床板向门旁一丢,蝎群可怕地骚动。事先他以为床必定侵了某一种辟蝎的药,只消将床板丢在地上,蝎群必定走避。岂知料错了,只眨眼间,床板便被蓝蝎所爬满。
又破灭了一个希望,他恍然地说:“原来是放床的地方撤了辟蝎药物,与床无关。”
他不死心,再扳起一块床块,猛地一拨,将十余只蓝蝎拨入床下。那些蓝蝎像被火灼,狂乱地向外急爬,爬出床外进入蝎群,仍在高举尾钩乱刺、订旋、滚转、抽搐,久久方行静止。
门外,突然传来银铃似的轻笑声。
他猛抬头,看到门洞出现一张俏丽的年轻女郎面孔,大概来了不久时刻了,正以那双明亮的凤目,盯着他发笑。
“喂!出去谈谈好不好?”他装得不在乎地说。
“咦!你不是不怕蝎子么?”女郎笑问,避开正题答非所问。
“干干万万的最毒蓝蝎,不怕是假。”他示弱地说。
“还有更毒更大的蝎王呢。”
“算了吧,这玩意在下认栽。”
“你不是在打算赶走它们么?”
“在下失败了。”
“你当然失败,不必枉费心机了。”
“在下是囚犯么?”
“很难说。”
“你的音思”
“这得看了你的态度而定。”
“好吧,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识时务的人,永远不会吃亏。”
“是的?在下记住了。哦!姑娘贵姓芳名?”
“你呢?”
“杜天磊。”
女郎噗嗤一笑,传出开闩声,铁叶门拉开了,是个年约十七八,相当清秀侍女打扮的少女,笑道:“首先你就不诚实。记住:以后千万不可撒谎,更不可口乱编姓名搪塞骗人。准备走,家小姐要见你。”
说完,举步踱入,走得甚慢,碎步一寸寸向前挪。地上的蓝蝎似已通灵,一阵骚动,纷纷向两侧爬开让路。
他摇摇头,苦笑道:“天下间不怕蝎子的女人,确是罕见。女人豢养了千千万万蝎子,更是骇人听闻,在下少见多怪了。”
女郎走近,伸出纤纤玉手说:“请随我来,干万不可乱走。”
他接住侍女柔若无骨的手掌,随后向门外走去。出了门,侍女收回手说:“杜爷,请记住,不可胡乱走动,不然悔之晚矣!如果你想乘机逃走,千万打消这愚蠢的念头,不但全宅处处有凶险,而且宅外百步内寸步难行,希望你相信。”
“在下怎敢不信?呵呵!即使你真是虚言恫吓,在下也不敢怀疑。”他松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
室外是一栋大宅的后院,院中乱石参差,花草杂乱无章,腥风触鼻,一块大石顶端,栖息着一只长约一尺,尾部特长的褐色大蝎,尾巴高举,尾钩伸缩不定,虚悬在头部上方,摆出了攻击的姿态,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这就是蝎王?”他问。
“这是最小的。你知道,人也是一样,小的最为顽皮,性情莫测多变,你得小心不要触怒它。”
“承告了。哦!你家小姐专养这种毒物不怕恶心?”他试探地问。
“如果你从小便与这些毒物相处,你也不会感到恶心害怕的。这些蝎子并不丑恶,你不惊动它,它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
“受人驱使,又当别论,是么?”
“那是当然,如果它们一无是处,养来何用?你知道三十个人专门负责繁殖虫类,以填饱它们那永远感到饥饿的肚腹,是多么劳民伤财的辛苦事么?”
“我想,你这儿人手可真不少。”
“不多,约有六七十名。”
“你家小姐姓朱?”他旁敲侧击开始探口风。
“你何不自己去问?”侍女口风甚紧。
“不久便可知道了。”他只好停止试探。
晚霞满天,到了一处广大的院落,他看清了四周的形势。这是一座广大的宅院,座落在小山环抱之中,不用猜,他也知道必定位于邯郸的西面二十里以上。
邯,山名;郸,意思是尽。邯山至此而尽,所以地名称为邯郸。古邯山已不可考,有说府城西面六十里的聪明山是古邯山;一说邯郸西面三十里的堵山是邯山;又说城东南五六里那座小山是邯山。共实聪明山是紫山的东面别峰,堵山也是紫山的南支。邯郸的地势是山列西境,平野绵亘东原,身在小山环抱之中,当然知道身在西境了。
宅院甚大,似乎人丁甚少,仅不时看到一两个老仆与仆妇打扮的人,埋首在花树丛中修剪花枝捕捉害虫,整座宅院静悄悄,十分幽静安详。
穿越重门曲廊,最后到达一座月洞门,侍女站在门外,向门内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侍女说:“芳芳,人交给你了。”
芳芳含笑打量他片刻,笑道:“杜爷,请随我来。”
他跟在后面,暗中打量着四周的形势,笑问:“小芳姑娘,如果在下一走了之,你打算怎样?”
小芳扭头噗嗤一笑道:“我会说你好走,再见。可是,你不会走。”
“你不阻止我?”
“咦!我为何要阻止你?这不是我的事,我只负责领客人去见小姐,客人的去留我无权过问。”芳芳毫无机心地说,踏上雅室的台阶。
所上站着一名丫环,年仅七八岁,推开虚掩的雕花木门,微笑道:“杜爷请进,小姐在花厅相候。”
花厅不大,名符其实,四周全是花,清香扑鼻。堂上是一张雕花书案,没有文房四宝,摆着两只插着鲜花的大花瓶,和两只小巧的花篮。中间是一只金倪炉,檀香片发出阵阵异香,一缕轻烟袅袅上升。
案后的锦墩上,安坐着一位穿翠绿色衫裙的年轻女郎,明眸皓齿,风华绝代,一双令人想做梦的钻石明眸,含笑口迎来客。身后有两名秀丽的侍女,用羽扇轻轻替女主人扇凉。
芳芳领着杜弘上堂,欠身道:“上禀小姐,杜爷驾到。”
“有请。”女郎含笑答。
杜弘直趋案前,抱拳施礼道:“在下杜天磊,姑娘好。”
女郎向客位上的锦墩抬手示意,笑吟吟地说:“杜爷请坐。”
“谢坐。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贱妾姓舒,小名碧。”
“幸会幸会。舒姑娘”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请不必操之过急。小翠。奉茶。”
后堂门应声出来一名侍女,手捧金盘送上两杯香茗。茶色碧绿,清香扑鼻,杯外缘有凝结的水珠,一看便知杯内的饮料必定清凉凛冽。
“杜爷请用茶。”侍女奉上金盘说。
杜弘信手取了其中的一杯,说声谢谢,一口便喝了半杯,只觉凉意直入咽喉,齿颊留香,似乎暑气全消,浑身清凉舒泰,不白赞道:“好美的大有空明之天绝品碧玉露,姑娘真是神通广大,佩服佩服。”
舒姑娘嫣然一笑道:“想不到杜爷却是行家,名不虚传。哦!你不怕我在杯中下毒?”
他呵呵笑,泰然自若地说:“姑娘不需此时在茶中弄玄虚,无此必要,是么?”
“名道理,可知杜爷是深明事理的人,因此,我希望这次清淡淡小晤,彼此能坦诚相叙。先说我的身份,你听说过毒蝎三娘的名号么?”
“哦!是十年前退隐的舒夫人余氏三娘,她”
“那是家母。”
“失敬失敬。”
“当然我并不因为家母是江湖上的一代女魔头,而感到自卑。”
“在下了解姑娘的心情。”
“谢谢。杜爷你的身份”舒姑娘一面说,一面将一枚制钱置于案上。那是他威震江湖的孤星镖,钱上的星形镖记暴露在眼下。
他一笑道:“在下杜弘,匪号是银汉孤星。”
“江湖上最勇敢、最机警、最神秘、最强韧的好汉子,了不起的武林奇葩。”
“姑娘夸奖了,在下惭愧。”
“此次前来邯郸,有何贵干?磁州那些小混混们有眼不识泰山,活该下地狱。”
“姑娘该已知道,在下是寻人而来。”
“赵宣威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纨绔子弟,不去谈他,我要知道的是丘八爷,你找他有何贵干?”
杜弘根本不知道丘八爷是何来路,仅猜想那位仁兄可能是朱堡主的重要爪牙,只希望在丘八爷身上,找出朱堡主的下落。但他更怀疑舒碧是朱堡主。那次摩天岭脱险后,在旋风坑茅屋对方留下的带香气花笺,笺上的字迹十分秀丽,分明是女人留下手泽。他胸海中灵光一闪,有点恍然,朱堡主定然是女人,更可能是这位毒蝎三娘的爱女。他心中紧张,但神色丝毫不变,笑道:“有个叫小赵的人,派了两个凶手在磁州向在下行刺,招出主使人叫丘八爷,因此在下要找这人来问问,看他为何要派人行刺在下。”
“哦!原来如些。你不认识丘八爷?”
“要是认识,在下也不会盲人瞎马般乱闯了。”
“我相信这是实情,你一个人确是无能为力。以我来说,人手三百余,偏布字内寻踪觅迹,三年来除了知道他丘八爷三个字外,其他毫无所知。”
“你是说”
“你认识彩蝶周倩?”舒碧另起话题问。
杜弘心中猛跳,话上正题了。当年断魂谷脱险生还的五个人,彩蝶是其中之一。
“不仅是认识,且曾是共患难的朋友。”
“在摩天岭铁岭堡断魂谷共患难?”
“是的。但断魂谷的事虽已传出江湖两年,仍然无人相信真有其事。”
“我相信。”
“姑娘”
“彩蝶已是我的一位得力助手,不久你可以看到她,她对你推崇备至。”
“哦!这两年一直不知她的下落,她”
“她很好,我已经派人去叫她来了。杜爷,我希望你能合作。”
“合作?”他讶然问,颇感意外。
舒碧的凤目中,涌起令人心寒的冷电,恨声道:“四年前,有三个功力奇高的人,夜入毒谷行凶,杀了十三名守谷子弟,劫去家父一生心血手着的百毒真铨上下两集。”
“哦!令堂所养的责蝎,竟阻不住来人?”
“家父与家母并不住在一起,家母的万蝎宫当然不会有人敢前往送死。”
“哦!令尊是”
“家父不是江湖人,他老人家研究天下奇毒,纯粹是为了个人兴趣,毒谷本身只收集毒物豢养、培植,因此来人可以来去自如。”
“百毒真铨上面记载了什么?”
“记载天下各种毒物的毒性、解法、采集、培养与提炼、克制等等方法,可说集天下至毒之大成,可以为祸天下,也可以造福天下。劫走百毒真铨算不了什么,他们不该杀那些守谷子弟,十三条人命,必须血债血偿。家父家母咽不下这口怨气,因此派人潜伏天下各地,耐心地找寻凶手。”
“找到了么?”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不动声色,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各地的人潜伏甚久,记下每一地的江湖动静,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被我们找出了蛛丝马迹。上次摩天岭的事传出江湖”
“无人肯信。”他摇头道。
“我们相信,曾经跑了一趟摩天岭,找到了未被烧毁的遗毒,证实那是家父百毒真铨上,一种叫一步断魂沙的奇毒,那是用七种矿毒加上两种采自毒海鱼体内的毒质掺和提炼而成。这九种毒物本身已具有致命的毒质,掺和提炼后毒性更猛百倍,而且来源不虞缺乏。唯一可循的线索,便是出产该两种毒海鱼的地方,不消半年工夫,便查出大批收买该种原是废物毒鱼的人,操的是京师口音,主事的人称为八爷。再查当地钱庄该八爷与人兑换制钱的单据,写的是丘西歧。虽事隔两年余,当地的渔民仍可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相貌。恰好我循摩天岭东行大道查访,也发觉邯郸夜间经常有神秘的江湖人出没,因此缩小了潜查网,全力追查邯郸的可疑线索。”
“哦!难怪你们的路旁小店,半夜三更还在招待旅客。”他恍然地说。
舒碧淡淡一笑,颇为自负地说:“不仅是路旁的几家食店客栈彻夜招待旅客,邯郸附近大小道路不论昼夜,皆有人暗中监视,详记来往邯郸江湖人的动静,因此三年工夫没有白费,已经有了眉目。”
“你是说与大赵镇有关?”
“不错,但咱们所要找的人不在大赵镇,而在城西二十里的蔺家河。那位丘八爷住在城西北三里的乡村,曾经多次到过赵镇,与赵宣威颇有交情,在城中都是颇有地位的人。从城西小径至蔺家河,必须经过二义墓。二义墓长眠着程婴与公孙杵臼,是本城的胜地。咱们潜伏该地的人,夜间经常发觉有轻功高明的人往来。更发觉北面从郎杓来的小径。多次发现丘八爷神秘的往返。一年多以来,咱们不动声色,极小心地暗中留意,总算找出他们的巢穴了。”
杜弘大喜,说:“舒姑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请说。但钟不敲不响,鼓不打不鸣,话说在前面,在下不能随你们的人一同行动,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是要对付的人彼此一致而已。不瞒你说,两年来,在下为了侦查那位”
“朱堡主,但他不姓朱,姓赵。”舒丘含笑接口。
“对,朱堡主。在下找他,他也找我,我逃脱他多次的追杀,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现在,大概你不是朱堡主了,咱们可以交换意见采取行动。”
“咦!你”“我起初认为你就是朱堡主呢。现在我要将我所知道的事告诉你”他将在洛阳失去黄泉鬼判,在疑冢蛇魔自杀未获口供的事一一说了。
舒碧大喜,兴奋地叫:“是了,蛇魔与阴山鬼王,是半年前到达郎村丘家的,咱们找对人了。杜兄,我答应你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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