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暗示着严冬就要来临。
日落西边,夕阳照在宽阔的通问京都的官道上,使官道旁的杂木林染成了一种稀奇古怪的颜色,枯枝败叶在黄土中起了灰尘。在官道边的一条丫路上,一排长长的木屋,木屋前一片大广场。
在木屋中间的一间房里,传出二种使人感到陌生的声音。
“既然你是练武的人,又既然你没有别的技艺,而且你愿意用武功和气力开拓你的前程,那么,我瞎神仙就指点你应走的方向
说话的是个中年瞎子,形容枯槁憔悴,淡青色的长衫,很旧但很干净,他又说道:
“此卦显示客官你性格很倔经,但心地却善良,所以你不宜做绿林好汉,更不宜在江湖上混日子,依我瞎子看来,你最好投身军旅,哪怕从军卒干起,亦有吐气扬眉,显荣乡里的一天。”
瞎子说完了,便紧紧闭嘴,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决计不肯再说一个字。在他对面坐的一名大汉掏出甘文铜钱,放在桌上,起身抱拳施了一礼,便大步走出这间狭窄的木屋。
接着一个人坐下来,而对着瞎子。
瞎子的鼻子耸了一下,突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卜一下卦二十文钱,但你付得起么?”他脸上那对死灰色的眼睛似乎还能表露出怜悯的神色。
接着又道:
“你起码有一年没洗澡了,除了臭味之外,你也没有人味,可想而知你不在人间很久了,我知道你的面色一定苍白得怕人,你究竟多久没有剃刮胡子?我听得见你乱草似的须发摇动的声音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根本没有脚步声,可见得你一直活在幽冥世界之中。”
瞎子对面的人果然正如他所描述一般,乱草似的发胡,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身上是乡下人的装束,但衣服太窄小太不合身了,一望而知本不是他的,况且污迹斑斑,又骸又臭
他早已确定这瞎子当真瞎了,但这刻却禁不住仍然仔细地瞧瞧对方呆滞和死灰色的眼珠。
瞎子把六枚铜钱投在龟壳内,道:
“你把姓名告诉我就行了。”
那苍白的人道:
“我叫冷见愁,将来别人一定要叫我冷见愁老爷。”
瞎子点点头,说道:
“冷见愁老爷,我早已是命运之神的手下败将,却不妨看看你的命运如何?”
他摇动龟壳,发出卜碌卜碌的声音,停下来逐个铜钱摸过,又摇动龟壳,又停手摸钱,这样一共六次之后,把龟壳放在一边,翻起那对白眼,仰天想了半晌,才长长透口气。
冷见愁忽然道:
“瞎神仙,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瞎神仙微笑一下,道:
“没关系。”
冷见愁声音更冷了道:
“我也不想听你的鬼话了。”
瞎神仙道:
“行,关于你的命运,我一个字都不提,不过”
冷见愁已站起身,却没有往外走,问道:
“不过什么?”
瞎神仙道:
“只不过冷见愁老爷你既然白耗了瞎子赚钱的时间,恐怕你非得替我做一件事不可。”
冷见愁嗯了一声,道:
“什么事?”瞎子道:
“陪我喝酒,现在开始。”
冷见愁道:
“好,我陪你。”他神色淡淡,口气淡淡,似乎没有任何事情使他吃惊。
这间小小的命相馆一关了门,酒一拿出来,好象就变得宽阔了不少,屋内光线本来很黯淡,但冷见愁依照瞎子指示点上灯之后不但全屋光亮,而且很温暖。
桌上的酒很不错,坛上“洞庭春”三个字,还注明是洞庭尹家酒坊酿制的珍品,天下喝洒的人若是不知道洞庭尹家坊的洞庭春最好,那就根本不算会喝酒的人。
冷见愁仰脖子喝了一杯,轻轻咳了一声,道:
“好酒,好酒。”
瞎神仙也喝一了杯,道:
“你多久没有喝酒了?十年?二十年?”
冷见愁没有回答,瞎神仙又道:
“只有很久很久没有沾酒的人,第一口酒才会那样地咳一声,而天下只有我知道,乃是幽冥世界待了很久,十年,说不定廿年。”
他忽然停口,侧耳听一了,才道:
“外面有十二个人,都是武林好手,为什么?你什么地方值得他们注意?”
冷见愁不作声,自己斟酒,一连干了三杯。
瞎子忽然浮起,道:
“啊,我明白了,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身上带着什么物事,竟能使不少武林豪雄之辈为之垂涎觊觎?”
冷见愁干了一杯,才轻叹一声,道:
“我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刀一把剑,依我看这一刀一剑,只不过很锋利而已,难道比性命还宝贵!”
瞎神仙道:
“这世上的宝刀宝剑,在武林人看来,有些确实比性命还贵重。我劝你不如放手吧!”
冷见愁道:
“放手并无不可,但我却忽然想送给你。”
瞎神仙笑了一下,道:
“我还不想被你这幽冥使者勾去性命,你的刀剑在武林人眼中,可能贵重无比,但我却认为比尘土更贱,至少尘土不会害人生命。”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你不如把刀剑都送给他们。”
冷见愁又连干了三杯,舒服地舒了一口气,道:
“使得,我带着这两把刀剑,原本不过想当几两银子花,但如导性命有关,那就犯不上了。”
这间相命馆仍是一长排的木屋当中的一间,后面又是重重大屋,当中有些狭窄污秽的街道,便相命馆前面却是一生大广场,广场中有不少灯光,每一处灯光都齐聚着一群人,吆喝声,卖药声以及凄凉的琵琶声,显示出江湖生涯的无奈和坎坷。
相命馆前本是黑黝黝一片,当冷见愁开门出来后,身形出现在屋内射出的昏黄灯光下,竟甚是清晰。
冷见愁手中举起一个长形包袱,说道:
“这块布包着的是一把剑和一把刀”
他面向黑暗,使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自言自语?抑是当真对某一个人说话?
只有他自己晓得,今夜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江湖中的武林人物,因此他的心禁不住迅急跳动起来。
弱肉强食,强存弱亡,本是宇宙的铁律,谁也无法更改。
突然间冷见愁的心不再急跳,自己也感觉到这一刹那,冷静得如石头,因为他发现一件事,他的“夜眼”在一瞥之间,已见到十二个黑衣人,或远或近,或蹲或立,都利用地形和阴影极力掩蔽身形,然而这十二人的面孔装束,身量,兵刃以至每个人的特征,都清楚得有如图画般展示在他眼前。
冷见愁的信心猛可高涨,有如钱塘江口的海潮,淹没了一切“这一刀一剑确实比普通的刀剑锋快得多,我冷见愁可不敢贪心占有,只打算找个当铺押几两银子花花”
冷见愁的声音很诚恳,样子也像穷疯了的人。左边七八尺外一个粗壮的嗓音应道:
“好,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一大锭银子啪的落他脚前。
冷见愁笑了,开心地道:
“那就谢啦!”他捡起银子揣在怀中,把长包袱扔在地上,发出“当嘟”一声。
冷见愁已回到相命馆内,连喝了三杯洞庭春,那浅碧色的液体,使他感到温暖和舒服,门没有开,所以灯光从门口射出去。仍然照见地上那个包袱,那个包袱居然还在原地。
没有人现身拾取。
冷见愁放下杯,低声道:
“喂,瞎神仙。”
瞎神仙应道:
“什么事?”
冷见愁道:
“刀和剑在包袱里,而包袱还在地上。”
瞎子道:
“我的耳朵已告诉我了。”
冷见愁道:
“既是如此,我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些都是又疯又傻的人,白白花廿两银子,却不要刀剑。二是这锭银子根本是假货。”
瞎子道:
“他们既不疯不傻,银子也不是假货。”他停歇一下,又道:
“给你银子的是四方天狼中的东方狼王大礼,他既然到了,那么其余的三匹狼,南方狼梁二议,西方狼李三廉,北狼陈四耻,也一定在旁边。”
冷见愁问道:“这四匹狼很有名么?武功怎样?”瞎神仙用惊讶的语气道:
“你居然没有听过四方天狼的名气?唉,你简直孤陋寡闻得叫人不能相信,这四匹狼乃是近十年名震一时的刀客,落在他们联手的四方刀阵中,听说从来没有生还的人。”
冷见愁一点也不怀疑瞎神仙的话,在他印象中这四个人都有一对饿狼似的眼睛,以及剽悍的气势。果然是狼和刀客的混合形象。冷见愁又知道大凡是刀法名家,遇上了好刀时,不必用眼睛去看就能感觉出来,剑或其他兵器亦是如此,绝无例外。
外面忽然有了响动,只见四个佩刀的黑衣人分别站在包袱的面前,背对背,面朝外,显然是结阵守住包袱。
黑暗中还有八个人,冷见愁早先已亲眼瞧见,而且从这些人的神情和位置,看得出是另两个集团,一伙是三个年轻人,腰上都插着长剑,他们的特征是每一个都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却都流露出老练和冷酷的神情。
另一伙五个人都蒙着脸,但纤小的身材和头发已显示出全是女子,她们腰间插一把短刀,双手都缩在袖里,散布在右侧较远的黑暗中。
冷见愁仰脖子干了一杯,忽然起身大步出去,他瞧也不瞧地上的包袱一眼,迳自走了。
过了一阵!东方狼王大礼仰天冷笑数声,道:
“要是有人想知道这个包袱内是什么物事,不妨过来拿过瞧瞧。”
南方狼梁二义接着厉声道:
“只须破得四匹狼的四方刀阵,这包袱,就送给他。”
黑暗中没有人接腔回答,而且过了很久很久,仍然没有动静,又过了不知多久,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不一会有人走近,喃喃说:“奇怪,我冷见愁老爷已经剃了头,洗了澡,但这儿还是老样子,大家干吗都不说话不动手呢?”
火光忽闪,晃眼四下甚是明亮,只见冷见愁手中居然拿着四支火炬,相继点燃,然后分别插在四周,每支火炬相隔三四丈,于是十二个黑衣人全都显露在火光下。
但见四匹狼个个腰肢毕挺,手按刀把。其余的两伙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个人向冷见愁望上一眼,亦没有对他点燃火炬之举表示同意或不满。
冷见愁走入相例子馆,说道:
“瞎神仙,我真怀疑我现在是不是活在人间,他们简直当我是死人。”
瞎子道:
“我累得很,只想睡觉。”
冷见愁道:
“你怎么啦?莫非生病了!”
瞎子冷见愁我的病已生了很多年,那倒不要紧,但现在门外除了四方天狼外,我听见三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又嗅到五个女人的香气,这些人在我瞎子门外一站,我的病想不加重也不行啦!”
冷见愁道:
“那三个都带着剑的小伙子是谁?”
瞎子有气无力地道:
“他们是三兄弟,姓谢,江湖上听到拼命三郎之名而能不头痛害怕,好象已经不多了。”
冷见愁接着问道:
“那五个蒙面女子呢?她们也很令人头痛么?”
瞎子唉地叹口气,说道:
“当然啦,何止头痛,简直连头发都会痛。她们是灵犀五点金”
冷见愁忽然打个哈哈,但笑声中全无笑意。
接着大声道:
“这就奇了,这些人的声名我冷见愁老爷从未听过,我的头像石头一产,一点儿都不疼。”
屋外四支粗大的火炬很光亮,发出低微连续的“必剥”声,火光照射下的十二黑人,没有一个说话或移动,像是十二块黑色石头,连相命馆内都忽然变得很冷,一阵阵的杀气涌入屋内,使瞎子打了寒噤,叹气道:
“唉,我已经嗅到死人的气味,身上觉得很冷。”
冷见愁大声道:
“瞎神仙,这次你错了,这里绝不会有死人。”
外面传来怒吼声,是四方天狼发出的,又有冷笑之声,那是“灵犀五点金”那五个黑衣女子发出的。
冷见愁道:
“奇怪,拼命三郎全都没有声音,难道他们赞同我的看法?”
瞎神仙道:
“不可能,这三路人马向例一出手,必定有人死亡。只不过拼命三郎这三兄弟只喜欢拼命,不大爱出声说话而已。”
冷见愁道:
“原来如此,不过他们三路人马若是一直都不出手,又怎会有人死亡?”
外面的情势果然正是俩持局面。“四匹狼’虽用刀阵稳稳布于“包袱”四周,但他们谁也不疏神松懈,因为“拼命三郎”的三把剑虽未出鞘,却已涌出杀气,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在另一边的“灵犀五点金”距四匹狼虽是稍远,但她们每个人左手指头上套着双紫金毒爪。乃是当世有我的七种绝毒暗器之一,因此他们的距离虽是稍为远些,对四匹狼的压力,丝毫不弱于拼命三郎。
四匹狼直到现在连打开包袱瞧一瞧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很可能直到围攻杀死之后,还未瞧过包袱内的刀剑是什么样子。”冷见愁的话没有错,那“拼命三郎”和“灵犀五点金”两路人马,谁也不愿先出手和“四方天狼”硬拼,这个亏既然谁也不肯吃,这局面只好一直便持下去了。
瞎神仙忽然道:
“冷见愁,你就瞧出他们的僵局,所以先洗头、洗操、刮胡子,换了一身新衣新鞋,晤,还吃了牛肉面,你早就瞧出了,对不对?”
冷见愁道:
“当然啦,要不然我怎步走开,我至少得知道那柄刀剑究竟落在谁的手中啊!”瞎神仙道:
“不对,事后你可以问我呀。”
冷见愁拿起刚斟满的酒杯,这回没有一仰面干,却微带沉思的神色,道:
“你以前虽是使刀的高手,但你现在眼睛瞎了,身子又病,我怕你已打不过这些后起的高手了。”
冷见愁泛起一抹凄凉的微笑,道:
“对,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早就不行了。但你怎知我会是武林中人?又怎知我是使刀的?
冷见愁似乎感染到这英雄末路的凄凉,边酒也不想喝了,放回桌上,道:
“你右手虎口的手茧和小指的两处关节,都留着使刀的特征,天下各种兵器的握法以及使的力道都不相同,所以手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特征,这一点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瞎神仙摇头道:
“我从未听过这等事,是谁教你的?”声音中流露出极大的兴趣。
冷见愁道:
“这个人你不会认识。”
瞎神仙道:
“我十年前眼睛还未瞎之时,天下武林有名人物我认识了九成,所以说不定你的师父是我的熟人。”
冷见愁道:
“他不是我的师父,只是几片落叶之-”
瞎神仙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没有解释,却接回方才的话,道:
“你不会认识他的,三十多年前他已变成一片落叶,那时候你瞎神仙,才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
瞎神仙怔了一下,才笑道:
“好,好,我的确从未听过叫‘落叶’的人,但你亦不必替我担心,外面那些人不会杀死我的!”
冷见愁道:
“哦?真的?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奇怪,竟然充满了睡意。
瞎神仙道:
“十年前我双目失明,又负了很严重的内伤,有几个朋友把我送来此地,承蒙方蒙兄出面,替我向武林宣布弃刀除名,方震兄乃是刀法名家,威镇湖广二十余年,公推刀法第一,所以我从前有些仇家,都冲着方震兄的面子放过我,直到现在,武林朋友们仍然都让我瞎子苟延残喘咦,冷见愁,你怎么睡着了?”
冷见愁的鼻鼾声回答了这句话,他的头和背靠在墙上,居然沉沉睡熟了。
瞎神仙大声道:
“年纪轻的人一疲倦就能睡着,我好羡慕你”稍远处传来冰冷的女子口音,是“灵犀五点金”之一道:
“他至少有三十五六岁。还算年轻人?”
近处的东方狼王大礼道:
“不过,我瞧他最多只有二十一二岁,年轻得很。”
北方狼陈四耻大声道:
“大哥说得对,那厮很年轻。”
“灵犀五点金”另一个女子尖声道:
“你们男人的眼睛像驴子一样笨。”
双方忽然都不作声,显然都等着看“拼命三郎”有没有意见。
过了一会儿,谢大郎用生涩的声音,极简短地道:
“看不出,像卅五,也像二十。”
东方狼王大礼提高声音喝道:
“瞎子,依你看呢?”
瞎神仙苦笑一声,道:
“若从声音猜测,他有时像是十八九岁,有时则像是五六十岁,我也猜不出来。”
南方狼梁二义冷哼一声,道:
“该死的瞎子,故意胡说八道。”
“灵犀五点金”之一说道:
“他不叫瞎子,二十年前‘烛影摇红’秦聪,出道不到一年之久,便已击败了五十四位用刀的高手名家,由那时起便名震武林,位列天下十二名刀之一。十年前被仇家暗算,双目失明,身负重伤,才落得今日这种样子。”这个女子口音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娇柔,咬字清晰之至。
她接着又道:
“至于号称湖广第一的‘一声雷’方震,还排不上‘天下十二名刀’之列,可笑的是大名鼎鼎的四方天狼,连这种武林历史都不晓得。哼,要是烛影摇红秦聪还是当年的他,一旦得知你们四匹狼昨天刚杀死了他的好友方震,只怕你们的四个狼头立刻保不住了。”
瞎神仙猛地一震,两行热泪从鱼白死灰色的眼眶中直淌了下来。
这三路人马虽然说了不少话,大家都站了很久,但由开始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曾松懈片刻,亦没有一个人移动过。
他们能够成名,过的是刀头甜血,江湖仇杀的日子,而能活到现在,其间实在没有一点可以侥幸取巧的。他们每逢遇上劲敌,只要小团体中有一个散漫松懈,比不上敌人坚韧冷静的话,早就一块儿命丧黄泉,向阎王老子报到去了。
“灵犀五点金”之中的那个娇柔口音忽然又道:
“拼命三郎谢家兄弟,你们装哑巴也不行,前天你们在南昌府,闯入白老尚书府弟,出手杀死了十七个人,其中十三个全然不懂武功。你们翻箱倒柜,最后搜走了白府家传胭脂玉佛。但你们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胭脂玉佛腹中藏有武功秘其,传说本是虚构的谣方,最荒谬可笑的故事,但你们居然上当出手娇柔的声音停歇了一下,而瞎神仙听了这些话,面容忽又惨变。看起来比流泪还凄惨些。
那女子口音又道:
“你们杀了一些人本来不算什么,但问题是白老尚书身份不比平常之人,你们此举惊动了官府,甚至会惊动远在京师的皇帝。唉,日后不但六扇门中的捕快们都此案拖累得睡不安寝,迫得只好不眠不休地大举追辑凶手,还害得武林中千千万万的朋友应付不暇,其中有不少人还要吃冤枉官司。”
谢大郎涩声吆道:
“闭嘴,关你们什么事?”
瞎神仙一直仔细聆听,虽然色变泪落,但神情却越来越冷静,身子也挺得毕直,要是有人在门外远远瞧见,绝对认不出这个坐得毕挺的人,就是从前那个憔悴而又奄奄一息的瞎子。
“灵犀五点金”之中那个娇柔口音又响起来,说道:
“瞎神仙,你为什么要使冷见愁睡着?他究竟是什么人?那包袱之中究竟是什么刀什么剑?”
瞎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全身放松,才用平常的声音应道:
“实不相瞒,我瞎子在酒里放了一点药,冷见愁的来历我至今试探不出,但这个人似乎很不错,心地很好,所以我决定让他睡觉,免得淌这趟浑水。”
他停了一下,又道:
“至于包袱内的刀剑,我瞎子全然不知,纵然是世上最珍贵的宝刀宝剑,对我瞎子也毫无意义。”
别人没有再出声,瞎神仙也紧紧闭直嘴巴,于是四下一片沉寂。
冷见愁鼾声沉重而又均匀,屋内外人人都可以听见,任何人听见这种鼾声,打死他也不能相信冷见愁根本一直睁大眼睛,眼光澄激而又锐利,找不到丝毫的睡意。
所有的对答他当然字字听见,而瞎神仙面部和全身任何细微的变化,也全都落在他眼中。
东方狼王大礼粗犷的声音忽然传入屋内,道:
“听说灵犀五点金之中有一位徐小茜姑娘,很会讲话,声音也很好听,不过,又听说徐小茜姑娘不说话而已,一说话就能够使天下大乱,非发生杀人流血之事不可,从前我以为这只是好事之徒胡乱说说而已,谁知见面更胜似闻名,徐小茜姑娘果然厉害之至。”
她究竟哪一点很厉害?大家都等东方狼王大礼说下去,王大礼果然接下说道:
“现下我四匹狼在左右两路压力威胁之下,只好结阵防守。但时间若是拖得久了,这形势自然会起变化。最可能的变化是我国匹狼和拼命三郎突然联手,杀死了灵犀五点金。因为我四匹浪向来使刀,拼命三郎使的是剑,这包袱之内正好是一刀一剑,我们只要同意把刀剑平分,联手之势便成功了。”
但事实上由于一个“贪”字谁也不愿轻舍其一。
故此在目前为止,四匹狼和拼命三郎还未联手。人人心中皆知此理,所以东方狼王大礼不必点出来。
他又说道:
“徐小茜故意说出方震和白老尚书的事,用意不外想激瞎子出手,谁知瞎子已不是弃刀除名以前的烛影摇红秦聪了,哈,哈谢大郎涩声道:
“就算他是烛影摇红秦聪,我兄弟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徐小茜吃吃笑道:
“耳食之言怎要相信?事实上我们几姊妹经常离开苏州,只不知若是在路上相逢,王兄你认不认得我们?”
东方狼王大礼点点头,道:
“据我所知她们向来全身裹以黑纱衣裳,没有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我当然认不得她们。”
徐小茜道:
“这便是我们的答复。”
东方狼王大礼道:
“好,那么拼命三郎你们呢?”
谢大郎声音更为冷涩,道:
“不告诉你。”
徐小茜娇声道:
“看来谁也不肯先说出来意,王兄你说是吗?不过,我却可以猜一猜,你们是不是受‘血剑会’之托而来的了?”
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都不回答,过了一会,徐小茜又笑道:
“经过十年漫长的岁月,除了‘血剑会’中的人之外,还有谁对烛影摇红秦聪不放心!”
仍然没有人作声,看来四方天狼和拼命三郎都绝对不会回答徐小茜的猜测。
相命馆内忽然传出来一声惨叫,跟着瞎神仙踉跄奔出来,乱发披面,左手掩住胸膛,只见他的手和胸前鲜血淋漓,显然被刀剑刺伤,而且伤得很重。
瞎神仙另一只手指着相命馆,咽喉中格格有声,却说不出话,转眼间便跌倒在地上。
三路人马一共十二对眼睛当下都不由自主瞪视着屋门,突然间四支火炬一齐熄灭,四下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屋内的灯光照射出来,隐约还照出四方天狼的身影。
屋内传鼾声如故,过了很久,冷见愁仍没有出现,但三路人马谁也不肯移动半步,以免任何声响或动作会影响了所有人的视听。
最不爱说话的谢兄弟突然都发出了又惊又怒的哼声,接着是谢大郎道:
“包袱不见了!”
灵犀五点金那边也传来吱吱喳喳的惊诧声,四方天狼不能不信了,个个扭转头瞧看,果然那个在他们四个人脚跟后面的包袱已失去踪迹。
十二对眼睛现在已集中在瞎神仙身上,虽然屋子射出的灯光没有直接照到,但仍然可以见到他倦曲的身形,他们一下子就确定那人是瞎神仙,于是全部目光迅即凝即屋子,莫非四支火炬都冷见愁弄熄的?他用什么暗器,能从屋子里一举击灭四火炬?冷见愁是不是趁火炬乍灭之时拿走了包袱?他的轻功难道厉害到这种地步”
东方狼王大礼突然怒骂了一句三字经,四匹狼墓地一齐跃到门口,动作十分整齐,而在跃起和落地之时,四把长刀锋芒闪动,恰好把四个人全身上下严密封蔽,没有丝毫空隙。
他们齐齐向屋内望了一眼,便有如中了邪,全都呆住,谢大郎的长剑忽震,翁的响了一声,三兄弟飞跃而起,无声无息落在门边,但这三人探头瞧了瞧一眼之后,也像四方天狼般呆住。
“灵犀五点金”却与他们不同,徐小茜笑道:
“我们也过去开开眼界
她笑声起时,五个人已下齐腰肢款摆碎步行去,虽说是碎步而行,其实快的出奇,一眨眼间已经站在门外,五对眼睛透过面纱,又透过两路人马之间的缝隙望入去。
屋子内一灯荧荧。似乎浮动着说不出的凄凉,尤其是瞎神仙仰靠椅背,而向屋外,恰好看见他那对瞎眼中,兀自未干的残泪。
纵然是不大懂事的小孩子,亦看得出瞎神仙睡得很沉很甜,瞎神仙既然尚在此地,那么冷见愁呢?刚才胸前染满鲜血的瞎子是谁?是不是冷见愁假扮的?抑或屋内这个瞎子才是冷见愁假扮的呢?
屋内的灯光忽然熄灭,这回四周真的陷入极度黑暗之中。那三路人马在这灯灭的刹那间,齐齐向不同方向跃退两三丈。每三路人马都摆出最厉害最严密的阵势。
这刻纵然是一只蝙蝠掠入任何一个阵势内,亦休想逃过“分尸”的悲惨结果。
又是东方狼王大礼首先哼一声,像早先那句三字经一样,也是他们的暗号。
四柄锋快之极的长刀,都贯注着内家真功力,开始缓缓挥动。
王大礼接着厉声道:_
“究竟是谁在搅鬼?冷见愁?”
没有人答话,他又喝道:
“莫非是瞎神仙?”
仍然没有人答话,那边的拼命三郎也说话了。
谢大郎道:
“冷见愁先睡着,一定是瞎神仙。”
王大礼道:
“这可说不定,有没有人瞧见屋中的灯如何弄熄的?”
徐小茜也道:’
“我们亦没有瞧见,唉,这个人若是烛影摇红秦聪,那还罢了王大礼插嘴说道:
“为什么?”
徐小茜道:
“因为烛影摇红秦聪本来就是刀法轻功两者并臻绝妙,又是老江湖,极诈百出,他能拿走包袱,弄熄灯炬,还不可怕。但这一切如果是冷见愁做出来的话,唉,那结局不必说了,大家都可以猜想得到。”
谢大郎道:
“猜不到。”
王大礼道:
“我也猜想不出结局,你说来听听如何?”
徐小茜道:
“好,我先问你们一声,以前谁听过冷见愁这个名字没有?”
当然没有,王大礼二人都肯定地回答了。
徐小茜道:
“但刚才这个人的手段高明得委实神鬼莫测,既然冷见愁一向不让世人得知,假如此人就是冷见愁,现下我们都知道了,你们想想看看,他肯让我们活着宣扬出去么?难道他如今主不想保持秘密了?”
这么可怕的结论自然没有人愿意再行讨论。这刻每一路人马都晓得目前当务之急,只有逃离此地。
所有的疑问都可以等到明天才找寻答案,然而他们能逃得掉么?那到底是谁?
他还有些什么诡秘手段?他现下在哪里等候他们自投罗网?
瞎神仙确实正在沉沉酣睡,当他隐隐约约凭那极为灵敏的感觉,发觉那发出鼾声的冷见愁好象有所动作大概是掏出一个瓶子,又拨开瓶塞时,便嗅到清淡的香味。他立刻涌上浓浓的睡意,这一刹那间,好象还发觉冷见愁的手落在桌上的朱砚。然后又仿佛听到衣箱打开的声音,穿衣服的声音但浓浓的睡意宛如浪涛般不停地涌卷,终于所有的声音感觉都消失了。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斗,四下简直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在冷见愁眼中,只不过像你我在昏暮之时,稍稍觉得光线有点暗淡而已。
那拼命三郎谢家兄弟姿势有点可笑,却瞧得见绝对有效,可以抵御任何外来的袭击。
他们几乎蹲贴地面,背靠着背,三把剑斜斜上指,由于他们蹲得很低,减少了大部分可能被袭的面积,再加上剑势森严,看来谁也休想不付一点代价而能击溃这个剑阵。
“四方天狼”的四方刀阵名震武林,果然严密而又凌厉之极,那四把长刀在黑暗中缓缓移动,使人泛起难越雷池一步之感!
“灵犀五点金”这五个女子略有不同,她们居然散开,在丈半方圆内,怖成一个梅花形的阵式。
每个人都屈一膝跪在地上,双手仍然缩在袖中,侧耳聆听四下消息。
冷见愁孤独地站在当中,左腑下夹着那个包袱,右手好整对暇地抚摸下巴,十五年来都是胡须的下巴,一旦剃得光溜溜的,那种感觉既陌生而又很舒服的。
他的夜眼不但能把黑夜当作白昼,而且能透视轻软的黑纱。故此“灵犀五点金”那五个女郎的面孔固然一清二楚,就连她们黑纱做成的衣裳里面的身子也看得见。
因为这五个年纪轻轻的女郎,居然除了一袭黑纱做成的衣服之外,里面竟没有一丝半缕。冷见愁能够看见她们嫩滑的皮肤,挺突丰满的乳房,修长的大腿,还有坚实的高坐的臀部。
冷见愁不敢窥看她们最隐秘的地方,事实上他的眼光每次掠过女郎们之时已经心跳加快,嘴巴发干,好在他知道这是任何男人正常的反应,尤其是捱了十五年暗无天日的时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的女人,而她们不但年轻,同时又都很漂亮,身材更是使男人馋涎欲滴,这种反应当然正常之有。
徐小茜是五个女郎当中最漂亮最可爱的一个,特别是那对明亮灵活的眼睛以及红润小巧的嘴唇。
她们在如此危险的情势下,五个人还敢分散,难道这五个女郎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们可以不藉任何语言话动作就能够互知心意?
冷见愁决定先搁下有关“灵犀五点金”的疑问,省得仔细观察她们。
他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
“我是冷见愁。”
三路人马都不吭声,冷见愁的声音他们都听得出,已经用不着加以证实了。
冷见愁又说道:
“我只有一句话要问问你们。”
他等了下,才缓缓道:
“你们希望我用刀还是用剑?”
王大礼谢大郎都紧紧闭住嘴巴,他们这时很后悔刚才说了不少话,以致被对方晓得了位置,目下当然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
徐小茜沉吟一下,泛起美丽迷人的笑容,说道:
“冷见愁,你真的要我们挑选么?”
冷见愁只瞧她一眼,立刻移开目光,应道:
“是的。”
徐小茜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声音传来之处,可惜她实在看不见一点影子,她道:
“我们挑选的话,有没有好处呢?”
冷见愁道:
“等你们挑选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徐小茜娇笑一声,道:
“听你的口音,好象是北方人,你府上是不是山东!”
冷见愁暗中微笑一下,道:
“不是,离山东远得很!”
徐小茜吃一惊,道:
“果然远得很,这一下的口音已变成了福州人的官话,嘴巴里含着一枚橄榄似的。”
冷见愁道:
“你再猜猜看,吾也不是福州人。”
徐小茜啊了一声,道:
“这会却是扬州人说官话了,老天爷,我认输啦。”
冷见愁忽然用纯正的四川话道:
“四匹狼,拼命三郎,格老子的你们统统是死人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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