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难（七）

握着刀柄，往俩人身边的一个坑里使劲儿捣。很快，他扒出一块硬土，捏到高阳跟前，两指一用力，老练地把土块捻碎。</p>

    碎土洒了一碗。</p>

    高阳低头看看，心想这茶是不能喝了。二哥却不在意，一把端起破碗，又是一气喝干！抹抹粘在嘴角的土渣，把手指递到高阳跟前，凑近说：“看到没，红色的！传说这土可是息壤，山海神书看过没？里边最后一段讲的就是这故事！”</p>

    “红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红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山海经·第十八卷·海内经》</p>

    “上古传言罢了，当不得真。”一个眯眼的汉子接道。</p>

    “那可未必！”老二急了，手举得老高，像是要在头顶捅出个窟窿，忙说：“我祖上在这带当猎户，是地道的南人，我祖爷爷还招待过南宫老祖喝酒哪！”看向高阳，真诚道：“这故事可不是我编出来的，我是个粗人，没那个能耐，山海神书我也没看过，但就是知道这最后一段！既然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话，错不得！”</p>

    高阳心里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二哥祖上怎么传说这故事？”一面提起茶壶，又勉强倒出最后半碗茶水。茶已经凉了，壶也空了。</p>

    老二转到他对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寻思一番，说道：“说是当年红水滔天，古帝派人下界治水，治水的人靠的就是这神土。‘土自长息无限，以塞红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p>

    “还是书上写的。”眯眼汉子又接话，一脸不以为意。</p>

    他是读过点书的。</p>

    “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郭璞《山海经注》</p>

    “你他娘的不说话能死是吧？”老二抓起身前那盏破碗砸了过去。茶水溅了出来，在空中形成一条透明的丝带，飘然洒落在地上，洇出一片阴影。高阳双眉微蹙，心里很有些遗憾，本来还想喝口凉茶爽爽身子的，这下倒好，连碗都没了。</p>

    “既然能无限生长，为何如今却是一块冰山？！”被砸的汉子生气了，站起来逼问老二。</p>

    “据说……是被什么人偷去了神力，由那四族继承了。后来……后来就不能再长，慢慢落了雪了，结成冰了……”老二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p>

    “二哥，你这道听途说的，可别误人子弟啊！人家十六可是正经儿从学院里头出来的，肯定不信你这没根没据的话。”</p>

    “你他娘的臭老四，大哥在这给你脸了是吧？谁说我没根没据！”</p>

    “哦？那你说说，到底有什么依据？”一旁看戏的老三也蹦了出来。</p>

    老二一张糙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像是猛兽要咬人。嗫嚅一阵，指着几人骂道：“我、我就是吃了没读过书的亏，要是读过书，还轮得到你们装熊……”低声嘟囔一阵，又望向高阳，希望能从他这个读书子弟的身上得到点认可。</p>

    高阳也有些为难，心想：“这息壤的真假另说，只是刚才二哥说的什么‘神力由四族继承’就不对。南门神力可是从神将古罗门处得来的。身为南人，这谁不知？”思忖一番，开口说道：“二哥，息壤的事我不清楚，不过这四族继承神力，我们南门南宫家与凌家的神力，可是从……”</p>

    “不是这四族……”老二见高阳也不信他，索性摆摆手，脸上有点蔫。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爷爷和父亲的话是没错的，爷爷的父亲和爷爷的爷爷说的话，一定也不是骗人！他们一家祖上做人都淳朴，知道这些事肯定都是真的，这才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可是传到他这里，一肚子的念头死活就拼不出几个字来。</p>

    老二窝窝囊囊坐了下来，又不清不楚嘟哝了一句：“说是百里……”</p>

    高阳模模糊糊听到二哥嘴里在念叨什么，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羽界其实还有个“三品六位下九流”的说法，里面似乎也有个四族。正想问二哥，却被一个远来的招呼声打断了。</p>

    “呦，大家伙也在？五队还没走呢？”远处，一个肩宽背厚的人骑马踏雪而来。</p>

    “六队？张诗？”吕齐闻声一愣，瞥了眼挂在墙上的十二颗明石，第五颗才燃了一半。“怎么来得这么早？”他快步迎了出去。</p>

    “哈哈，马快，没办法！”张诗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屁股，笑笑。一面来迎吕齐，忽然贴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队里头新人说，他在路上看到个女人，快要追上的时候突然不见了。虽然大家不信，笑他想娘们儿想疯了。谨慎起见，队长还是叫我来给你们提个醒。”</p>

    “那我……”吕齐想回身通知大家，却被张诗拦住了。脸上露出一个询问的目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p>

    张诗跟吕齐对了个眼色，说道：“该休息就好好休息，反正我们人也快来了，单叫吴队注意点就行，别打草惊蛇。”叹了口气，自语道：“几十年也没出过岔子……”</p>

    吕齐皱眉，心里忽然有点别扭。南门谍报士卒分为“斥、候、烽”三级，他们这些人直属南院，都是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候”儿。就连高阳这批新人，也是在北院担任了三五年探子的“斥”字老手，都是经过几轮精挑细选之后，才调过来的。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p>

    张诗这才松开缰绳，交到吕齐手里，拍拍他肩膀，宽慰说道：“那就这样，我也跟你们一块守会儿。”说完，转了个身，朝避雪洞走去。</p>

    人动了，影子却没跟上。</p>

    “咦——”吕齐楞了一下。</p>

    “怎么了？”张诗停步。</p>

    吕齐眨眼，伸手揉揉眉心，低头去看张诗的影子，——还是细长的一条。怪道：“哦，没什么，兴许是昨夜熬得太累，眼花了。”</p>

    “嗯，小心为上。”张诗点点头，心说“真是大惊小怪！”迈步走开。</p>

    “确实要小心……”吕齐自言自语，牵马入槽，心想反正他不归六队管，等会儿还是得跟大家提个醒才好。</p>

    没走两步，背后一股凉风吹乱他鬓发。</p>

    “天黑……请闭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