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瞪瞪时,幻觉依然不间断出现。
这是一个失了华彩的空间。灰色帐幕下,女人惨白的脸上悄悄地漾起了温柔恬静的笑。她望着枕边襁褓包裹着的一双儿女,唇角淡然勾起,眼里却逐渐逶迤蔓延出一行不易察觉的清流。
她哭了。可是,为什么要哭呢?是诞下麟儿后喜极而泣吗?
这么想着,逐渐又近了些,于是便能观得整个帐内的全景。床沿上坐着一个男人,长眉杏目,宽额瘦脸,模样堪称方正清秀,孰是曾经记忆清浅模糊、感觉似曾相识。他的大手正托着那晶莹的指尖,脉脉地传递着温暖。这个人,应该是孩子的父亲吧。
“修宸,他们都交给你了”女人含笑牵过男人的手,轻轻将它搁在灰灰的暖被之上。
“放心。”男人应承着,唇微微抖动,连带着声音也哽咽了“我一定善待他们,视若亲生。”
“晨毓是男儿,不可养尊处优自,呵,自小吃些苦头也好。而晨星早曾有相士预言,如若落了女胎,那那便是魔界一脉的宗室女缘落了凡间,势必是不能怠慢的”女人舔了舔灰白干涸的唇,再次紧紧地攥住了男人的手,接着又不甚安心地瞥了瞥身旁无忧无虑、恬静天真的两个模样相差无几的孩子,眼里的忧色却是愈加浓郁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男人眼中的泪再也藏不住,他晃了晃身子,倏地搂住女人那单薄瘦弱得犹如一张枯黄凋零的秋叶般的身子,泪早已像断了线的水帘一般掉落“快不要说话了,大夫交代你要多加休息的,岂能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女人虚弱地摇了摇头,淡淡笑了“宸哥哥,若熙的身子自己清楚得紧。与其休息着浪费生命,还不如趁现在有丝力气,将未尽的心事交代清楚这样,我也好走得安心。”
“不许你这样说!若熙,我不许你这样说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男人搂紧了怀中的人儿,不停怜惜地亲吻着她的额头,一声声地唤着女人的名字,试图用弥足永恒的温情去唤醒那个正悄无声息渐渐流逝掉的、在幽冥鬼界门前不断流连徘徊着的生命。良久,突地感觉手臂一沉,待男人发觉那一抹脆弱娇弱的影子再也无力支撑起身体,终是乏力虚软地滑落在他肩头时,男人才终于彻底撇下顾虑仰天长啸,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看了看四周简约的装修与古朴的家具,瞬间了然。原来,这里便是母亲曾带发修行时所处的古若寺。那襁褓中的婴孩,一个是我,一个是花晨毓。而那个伏在母亲身上悲愤恸哭的男人,便是我们这一世名义上的爹——顾修宸。我困惑地吁了一口,疑忖着为何我会看见如斯一番场景。
正纠结着,忽闻得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蓦地传了过来,声声入耳。我诧异地瞪大眼睛,只是转瞬,天翻地覆间,恹恹欲死荒蛮枯萎的场景便又彻底换了个青天碧草的爽朗天气。
“雅梓哥哥!你快过来看呀,我抓到紫鸳蝶了!”小女孩一面朝山坡上疾步奔走,一面兴奋地嚷嚷着,眼里眉梢尽是喜悦之色,那小小的身影便如那六月的阳光,使暖风和煦,另心旌荡漾。
“呵呵,还是盼儿最厉害了!”男童生得极其地俊俏,言行举动间已颇具几分成人风范。从现在那明眸皓齿、眉清目秀的可人模样,也足以预见到他日祸国殃民、扰乱众卿的急骤壮烈程度。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孩手中的紫鸳蝴蝶,细心地捏住它的腿尖,然后又探出食指来轻轻逗弄那一对烟紫色的翅膀,倏地歪过头来眨了眨那梦幻般的眼道“我们将它放了可好?”
女孩先是一怔,随即豁然,于是迅速点了点头“嗯,听哥哥的。”
男孩笑了,大大的、明朗而开心的笑容。他松开手指,蓦地往掌心吹了一口气,困顿的蝴蝶只稍稍地抖了抖,然后便扇了扇翅膀哗啦一下飞向了高空。男孩欣慰地抬起头来,如水般温柔的目光一直追逐着那一抹倩影翩然离去,直至完全消失。
“雅梓哥哥,你就前去求了玄苦大师,让他也收下盼儿做徒弟吧!”女孩嘟了嘟粉红的小嘴,接着磨蹭着拖了男孩的衣角,央求道。
“嗯?盼儿也想学武?”男孩抓住她不耐烦的小手,笑着说道“呵,女儿家不是应该在闺中学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就可以了么?武艺这项自古是男儿长擅的技艺,盼儿休要更迭了。”
“我不嘛”小可爱皱了皱鼻子撒起了娇,顺势挨在了男孩的身上“府中的日子是可闷可闷的了,人家就喜欢与雅梓哥哥一起。若能长久于山中学艺,岂不是多了许多欢乐的时光么?”
“你这个小东西,原来竟是存的这份心思!”男孩宠溺地点了点女娃的鼻子,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如此我便与师傅说说了,若干爹同意了,我再正式去求玄苦大师。”
“噢!我就知道,雅梓哥哥对盼儿最好了!”女孩喜不自胜地拥住了小男孩,肥嘟嘟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吊挂在他的脖子上,那小小瘦弱的身躯倏地前倾,似乎陡然间变得沉重了。然而,男孩却是咬了咬牙挺起了腰杆,双手握紧了再稳稳地托住了女孩。唇边那抹淡定的微笑,正如他此生执着的信念一般,永远守护着他最最亲爱的妹妹,当羽翼足够强大丰满时,再为她撑起眼下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