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达脸色微变,抱拳一拱,道:“杨君达在此,敢问老人家是”
那独眼老妪霜眉一挑,接口道:“杨大侠,你再仔细看看,真的连老身都认不得了么?”
杨君达迟疑了一下,强笑道:“请恕杨某眼拙失礼,老人家的面貌倒是有些面善,只是一时记不起曾在何处相识了。”
独眼老妪道:“杨大侠真是贵人多忘,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迎宾的盛事,居然记不起来了么?”
杨君达一怔,喃喃道:“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言下不胜困惑。
独眼老妪冷冷一笑,接道:“让我老婆子索性再说明白些吧,有一首诗,杨大侠总该记得?”
杨君达惑然道:“哦?一首诗?”
独眼老妪点点头,漫声道:
“巍峨巫山阳,烟云锁长江。
万花簇风阙,百禽舞龙岗。
弹剑哥壮志,把盏试新酿。
得意须尽欢,纵醉庸何伤?”
吟声荡漾耳际,满院肃然,无数目光,都投注在杨君达脸上。
那杨君达神色连变,却没有开口。.
独眼老妪紧接着又道:“这首诗,是杨大侠在巫山作客时,即席挥毫所撰,现在还由老身保存在百禽宫中杨大侠怎会记不起了呢?”
杨君达身形微震,脱口道:“哦!原来老人家竟是‘鸠母’”
独眼老妪笑了,笑得好深沉,微微颔首,道:“不错,杨大侠总算记起来了老身正是当年的‘鸠母’巫九娘百禽宫中一日欢叙,匆匆已有二十年,故人无恙,只是我老婆子越活越老迈”
杨君达干咳了两声,忙道:“是的!是的哦!不!不!不!九娘英容仍似当年,一点也看不出老迈”
“是吗?”巫九娘霜眉微轩,笑问道:“如果音容仍似当年,杨大侠适才怎会认不出来?”
杨君达腼腆道:“夜色晦暗,事出意外,杨某再也想不到九娘会迁居此地,所以所以”、目光一转,落在那少年阿毛身上,改口问道:“这位小兄1弟,是九娘新收爱徒吗?”
巫九娘摇摇头道:“不!他是老身劣孙,名叫齐效先。”
杨君达轻“哦”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似乎颇感惊讶!
巫九娘笑道:“杨大侠没有见过这孩子,应该还记得他的母亲才对?”
杨君达道:“时隔多年,杨某性又健忘,只怕已经记忆不清了,看这位小兄弟的面貌,的确跟他父亲一般英俊,皮肤也跟他母亲一样白皙和漂亮九娘你说对不对?”
巫九娘听得一愣,停了片刻,才颔首微笑道:“很对!很对!杨大侠可否允老身一桩不情之请,咱们先把这里的事作一了断,然后再请杨大侠入蜗居深淡。”
杨君达毫未迟疑,含笑道:“既是九娘出面,杨某人但凭吩咐就是。”
“言重了。”巫九娘微一欠身,说道:“请杨大侠看在老身薄面,约退贵属,放这姓罗的娃儿离去,一切恩怨是非,留待他日再算,杨大侠以为如何?”
杨君达笑道:“九娘吩咐,敢不如命,但杨某有一事不明,敢问九娘与东海罗家之间”
巫九娘摇头道:“老身与火焰岛素无交往,只是不愿这片茅舍篱院沾染血腥而已。”
杨君达似乎有些意外,但却并未追问,爽朗一笑道:“难得九娘你为缓颊,算他们造化了”
探手从袖中取出一面朱色金边的三角形小旗,迎风一层,沉声道:“孩子们,撤围。”
篱外一声轰应,火炬齐灭。院子里二十四名剑童俏妒也纷纷向两侧闪让,空出一条通路。
巫九娘将一粒吞豆大小的药丸抛给了霍玉兰,说道:“这是蜂毒解药,用一小碗无根水化开,半内服,一半外敷,静养半个时辰,蜂毒便可尽除了。”
霍玉兰裣衽为礼,道:“多谢老前辈赐药,他日相逢,当必图报。”
巫九娘笑道:“图报倒不必,回去以后最好多劝劝他,年纪轻轻的,不可过分恃才傲世,目中无人,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凡事要退一步想”
霍玉兰没等她说完,径息转过身去,向杨君达投去怨毒的一眼,冷冷道:“姓杨的,咱们再见了。”
说完,螓首一昂,大步穿过人丛,向篱门外走去。
四名红衣大汉搀扶着丑潘安罗凡,紧随在后。
出得篱门,霍玉兰身形微顿,扬目望了江面上那业已半沉的双桅海船,轻吁一声,突然加快脚步,疾奔而去
巫九娘摇头叹息道:“这孩子,怨毒之念,竟如此深重!”
杨君达道:“也难怪她,在她心里始终认定是杨某杀了她的父兄,为报杀父之仇,以致不择手段。”
巫九娘斜脱问道:“杨大侠是否真杀了她的父兄呢?”
杨君达正色道:“杨某生平伤人无数,何在乎承认多杀霍宗尧,这纯是他人阴谋嫁祸,意图陷害,委实并非杨某所为”
巫九娘点头道:“不错,杨大侠乃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平生行事,敢作敢当。但是”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深沉的诡笑,然后压低了声音,接道:“这是说杨君达杨大侠,却不是指的阁下。”
杨君达诧异地说道:“九娘的意思,是”
巫九娘脸色一沉,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你假冒风铃魔剑杨君达,这事能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我老婆子!”
杨君达哈哈大笑,说道:“九娘真会说笑话,我明明就是杨君达,何曾有半点虚假”
巫九娘沉声喝道:“在老婆子面前,你还敢吱唔狡辩?”
杨君达道:“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冤枉”
“闭嘴!”巫九娘一声冷叱,怒目道:“我老婆子业已决心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今夜算你这匹夫侥幸,你要是聪明的,最好真老婆子还没改变主意以前,挟着尾巴快滚!”;杨君达摇头笑道:“既然九娘心有成见,我也不多解释了,咱们立刻就走可是,我这四名属下身中蜂毒”巫九娘取出一只小药瓶,恨恨掷在地上,挥手道:“快滚!快滚!快滚”
杨君达袍袖一卷,凌空将药瓶摄到手中,含笑抱拳道:“杨某遵命告退,但愿有一天,能为九娘解释这个误会”
巫九娘沉声喝道:“你再说一个字,老婆子就叫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座院子!”
杨君达果然没有再出声,只向惊愕怔愣的冉肖莲使了个眼色,默然坐回软轿之内。
二十四名剑童俏婢,急忙负起莫家四剑,簇拥着软轿,匆匆退去。
不片刻,人轿一行已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偌大院子,如今只剩下巫九娘祖孙二人,此外,就是鹦鹉小珠子和在夜空中盘旋的两头神雕了。
巫九娘拄拐僵立了许久,才渐渐由激动中平静下来,仰面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毛,去把院门关起来吧!”
齐效先“噢”地应了一声,忙去掩闭篱门,再回来从檐前摘下灯笼,却发现巫九娘独眼中蓄满泪水,颊上并留着晶莹泪痕。
少年一愕,不期然问道:“奶奶,你怎么了?”
巫九娘摇头道:“没有什么奶奶只是忽然想到了你那苦命的娘”
齐效先怔愣地问道:“可是我娘像什么模样?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了呢?”
巫九娘伸出颤抖的手,无限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顶,苦笑道:“傻孩子,那时候你还太小,什么事也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张着嘴哭,扭着头找奶吃”
齐效先脸上一红,赧然道:“奶奶,你老人家又取笑人家,不来啦!”
巫九娘唇边挂着凄笑,热泪却又忍不住滚滚直落,仰面呢哺道:“你娘去世的时候,眉丫头才一岁多点,你还没有足月可怜那苦命的孩子,临终之前,揽镜自照,兀白痴痴的问‘娘!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白皙多了?’”
齐效先诧道:“娘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呢?”
巫九娘道:“她天性是个好强的人,论智巧、论武功,都敢夸一声‘武林才女’,平生唯一恨事,便是肌肤不够白皙,容貌略嫌粗黑”
齐效先接口说道:“但刚才那个姓杨的会主,怎么又说我的肤色,跟娘一样白皙?”
巫九娘冷笑道:“所以奶奶才敢断言他是假冒的,他若真是杨君达,岂会记错你娘的容貌?二十年前,你爹还未到百禽宫,他根本没有见过你爹的面,居然说你的面貌跟你爹一样英俊这不是放屁胡诌是什么!”
齐效先道:“奶奶既然看出他是假冒的,就不该轻易放走他”
巫九娘不耐烦道:“咱们已经决心不再沾惹江湖是非,管它是真是假!你年纪还小,这些道理告诉你,你也不懂,却把雕儿锁好,早些休息去吧!”
齐效先口里答应着,忙拿灯伴送巫九娘返回茅屋,祖孙两个才进屋门,忽又同时一愣,原来茅屋中竟然挺立着一条魁梧高大的人影。
那是一个形状可怖的蓝袍人,脸上涂满红黄混杂的药物,双手和颈勃都缠着白色布带,满头焦枯短发,弓身粗布蓝衣,除了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之外,浑身上下,几乎全被药物和布带封裹得一丝空隙也没有。
齐效先急急上前搀扶,惊问道:“孙爷爷,你怎么起来了?”’那蓝袍人却奋力挣脱扶持,巍颤颤欠身施礼,激动地说道:“多谢救命大恩,呵斥疗伤厚德,孙天民有眼无珠,竟不知恩人就是九娘”他脸上涂满药物,说话时两颊牵动,药1物纷纷坠落,露出鲜红的新肉和疤痕,使他看来就像一具刚从’泥土中掘出来的尸体。
巫九娘淡淡一笑,说道:“我就知道迟早瞒不过你的,却没想到会拆穿得这么快。”
孙天民道:“九娘一向隐居巫山纳福,如今竟寄身江边草舍,在下也是万万猜想不到。”
巫九娘道:“其实,这般机缘凑巧,无非命运的安排,人生聚散本无常,雪泥鸿爪,说不上什么恩德,孙二侠又何须耿耿于心呢。”
说着,向齐效先点点头,道:“扶孙爷爷回房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谈也是一样”
不料孙天民却忽然倒退了一大步,拱手一礼,道:“不!孙某是特来向九娘告辞的”
巫九娘一怔道:“什么?我要走?”
孙天民沉重地点头道:“是的。孙某身受活命之恩,大德不敢言谢,但亦不愿因此连累九娘”
巫九娘幽幽道:“原来刚才咱们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孙天民道:“实不相瞒,孙某确已字字入耳。”
巫九娘道:“你可是觉得咱们太自私了,所以一怒要走?”
孙天民肃然道:“不敢,孙某虽是粗人,但深信九娘决心远离江湖是非,必然有不得已苦衷。”
巫九娘仰面长叹,道:“你能谅解这一点,就不必急于离去了。想当年,‘鸠母’巫九娘虽然算不上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今居然畏首畏尾,学那缩头的乌龟,岂非可笑复可怜?不瞒你说,咱们这都是拜那位风铃魔剑杨君达之赐。”
孙天民骇然一震,失声道:“这怎么会跟杨君达有关”
巫九娘凄然笑道:“我觉得奇怪,是不是?说起来,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迄今为止,我老婆子仍然说不出是应该感激他?或是应该痛恨他?你若愿意听听这段秘密,不妨先坐下来,咱们挑灯长谈,藉消长夜如何?”
孙天民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只是身不由己,在一张竹椅上坐了下来。
齐效先连忙点亮了灯,又替巫九娘搬来一把竹椅,自己也寻了个矮凳,坐在旁边,兴致勃勃等着听故事哩。
巫九娘目光一转,冷冷道:“眉丫头,想听就出来坐着,别鬼鬼祟祟躲在门窗后面。”
“噢!来啦。”
门帘掀处,月眉低头尴尬地走了出来,手里早拿着一把矮凳。
转过竹椅背后,忍不住向弟弟阿毛轻轻一伸舌头,才紧接着坐了下来。
巫九娘头也没回,就像脑后也长了眼睛似的,轻叹道:
“你们别以为奶奶闲得慌,说故事磨牙消遣,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亲娘的死因,也是你爹负气出走的根源。”
月眉姊弟心头猛地一跳,连忙收敛了嘻笑。孙天民也不期然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巫九娘将木拐抵在椅把上,整个身子背靠椅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独眼虚阖,用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开始说道:“那是一个懊热的夏季,太阳炎热像火球,整日里,烤得人懒洋洋的。偏偏每年这个季节里,山中草林枯槁,最容易发生野火烧山,咱们百禽宫隐藏在深山里,虽可略避褥暑却最怕失火。”
“所以每年夏天,也是宫中最忙碌的时候,咱们必须将全宫上下百余名宫女,分成许多小队,日夜轮流在周围五十里方圆里巡察,随时提防野火烧山。”
“辛劳疲惫,再加心情的紧张,肝火也就特别旺,说句不怕孙二侠见笑的话,那时百禽宫门下弟子,的确太骄横跋扈了些,单只每年夏季,宫墙百里之内,等于划为禁地,凡是无心闯入或在附近生火引炊的人,多半都怪遭杀戳,也不知造了多少孽”
月眉忽然岔口笑道:“其实也不多,总共才一百零七个人“不许胡说,听下去!”巫九娘叱止了孙女儿,又继续说道:“那一天傍晚,沐浴方毕,咱们两个老的正跟女儿莲姑坐在后宫庭院里纳凉,忽见一名宫女气急败坏进来,禀报道:“峰下有个野男人正在放火烧山,巡逻的姊妹们阻挡不住,逼的用号箭告急,请命定夺。’”
“当时,老头子就冒了火,喝问道:“她们一队十个人,竟连一个野男人也对付不了吗?’”
“那宫女答道:“回老爷子的话,那人武功十分高强,姊妹们已被他擒去三个,还打伤了四个,实在制他不住。’”
“老头子唬的一声跳了起来,恨恨道:‘什么人敢到百禽宫来撒野,老夫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
“说着就要亲自赶去,却被莲姑拦住,劝道:‘区区一名狂徒,何劳爹爹出手,女儿替你老人家擒了来吧。’”
“于是,回头问那宫女道:‘人在哪儿?’”
“那宫女道:‘在江边采云崖上。’”
“莲姑点点头,吩咐取来佩剑,带着两名贴身丫环出宫而去。”
“老头子兀自余怒未消,一叠声交待女儿道:‘丫头,要活的,咱们得把他吊在宫外旗竿顶上,给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做个榜样’”
“那时,咱们俩都已经年逾半百,膝下无子,只有莲姑一个女娃儿,年纪都快三十岁了,仍然待字闺中尚未匹配”
齐效先听得神往,傻愣愣冲出一句话,问道:“奶奶,那时候娘为什么不嫁人呢?”
这句傻话直问得孙天民忍俊不禁,几乎笑出声来。
月眉瞪了他一眼,低喝道:“关你什么事?多嘴!”
齐效先不服气,抗声道:“她是我娘,怎么不关我的事?哼!”巫九娘强忍住笑意,叱道:“你们还想不想听下去?如果不想听了,就滚回房去睡觉!”
姊弟俩连忙应道:“想听!”
巫九娘道:“那就老老实实听着,不许岔嘴,谁要是再多话,别怪奶奶拿拐杖敲他。”
月眉姊弟同“噢!”了一声,双双闭了嘴。
巫九娘默然片刻,重又接续上未尽之言:“莲姑那孩子,天资秉赋,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自幼聪敏,善伺人意。正因为如此,才弄得岁月蹉跎耽误了青春。”
“一则,她眼高于顶,自负多才,视天下男子皆如粪土,若非倾心中意的人,焉肯委身下嫁?”
“二则,咱们老两口对她也过分钟爱看重,没有十全十美,忠诚可靠的如意儿郎,又怎舍得让他远离膝下?”
“三则,百禽宫僻处深山,隔绝尘寰,一向不与武林同道交往,正派中人不屑下顾,邪派门中虽也有备彩登门求亲的,咱们又看不上眼,似此年复一年,婚姻大事无形中就延误下来了。”
“女孩儿虽没三分心事,年纪稍大,难免易生感触,平日里,莲姑那孩子总是强颜欢笑,好像毫无忧愁,但我这当娘的心中明白,每到夜阑人静的时候,花前月下,她那一声喟叹,-锁眉头,其中不知包含着多少无言的感伤。”
“无奈境况如此,我这当娘的除了替她难受,又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那一天,机会来了”
巫九娘说到这里,精神一振,独眼忽睁,眼中竟闪出奋然的光彩。
她一面坐直了身子,一面张目四顾,好象在寻找什么东西。
月眉十分乖巧,急忙奔去后面卧室,捧出一杯温茶,双手蘸到椅前,笑道:“奶奶请用茶。”
巫九娘蔼然一笑,道:“好!好!也给孙爷爷沏一杯茶。”
孙天民道:“谢谢,我口倒不渴,只是急于想听九娘的故事!”
巫九娘微一凝神,笑意忽又消逝,举杯喝了一口茶,仰面长吁道:“孙二侠,并非我老婆子欲言又止,有心卖什么关于。委实这件事的发生,关系太重大,它给咱们百禽宫带来了欢乐和希望也带来了恶运和毁灭”
“就在那一天,莲姑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就在那一天以后,她的一生,从此完了是爱?是恨?是情?是仇?真叫我老婆子,不知从何说起”
孙天民神情一肃,点了点头,道:“那想必是一段令人惋惜的遭遇。”
巫九娘沉痛地接道:“岂止令人惋惜,简直叫人悔恨终生也无法弥补。”
孙天民黯然叹息道:“孙某性虽粗俗,亦不难体会九娘此时的心情,假如有什么碍难之处,那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巫九娘望了月眉姊弟一眼,轻吁道:“不错,这段经过,本来不宜让孩子们知道,但时隔已十十年,事情又与他们的父母有关,与其隐瞒他们一辈子,倒不如索性乘此机会告诉他们的好。”
于是,把空杯交给了月眉,接着又再述说下去。
“那天莲姑匆匆赶往采云崖,并未多久,竟欣然而返,只是去的时候满腔怒火,回来的时候却满脸笑容。”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书生大约三十出头,一身天青色儒衫,神采飞扬,丰神挺拔,那股飘逸洒脱样儿,别说人间凡夫俗子,便是图画中的神机也不多见。”
“当时我老婆子看得满头雾水,呆呆的坐着,连说话都忘了。老头子也怔了半晌,才指着书生问道:‘莲丫头,这家伙是谁?’”
“莲姑笑嘻嘻道:‘爹,他就是采云崖撒野的那个人
”
“老头子一挺身跳了起来,大喝道:‘好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伤我百禽宫弟子?来人呀!给我先绑起来再说!’”
“谁知那书生却含笑一拱手,道:‘老前辈先别生气,这实在是一场小小的误会’”
“老头子叱道:‘误会?你倒说得轻松,老夫先吊你三天三夜,且看是不是误会’”
“这时候,才发觉左右宫女们只顾掩口窃笑,竟没有人遵命动手。”
“老头子气得直跺脚,叱道:‘叫你们绑人,笑什么?’”
“一名宫女连忙躬身答道:‘老爷子请息怒,这位公子如今是客人,婢子们不敢失礼。’”
“老头子叱道:‘胡说,他是谁的客人?’”
“宫女答道:‘是小姐的客人。’”
“老头子一愣,回头望了望女儿,莲姑才含笑说道:‘爹不错啦,是女儿请他来咱们宫里作客的人。’”
“老头子诧道:‘他不就是那放野火,打伤人的狂徒吗?怎么一下又成了客人了?’”
“莲姑笑道:‘那本来是场误会嘛,人家在采云崖等朋友,生了一小堆火,乃是当作联络之用的,被咱们巡山弟子看见,才闹出误会来’”
“老头子不以为然道:‘干旱之季,山中严禁烟火,这是奉宫的禁例,怎能说是误会?’”
“莲姑迟疑了一下,讪讪笑道:‘可是,他不是有意犯林’”
“老头子不通窍,兀自摇头道:‘不管有意无意,犯禁就该重惩,抗命拒捕,就该立斩’”
“老婆子冷眼旁观,见莲丫头粉颈低垂。神情显得很尴、尬,忽然心里一动,会过意来,连忙站起来拦住老头子,道:’‘既是无心之过,还提它作什么’”
“偏是老头子心眼跟牛一样,仍在嘀咕着道:‘无心之过也是过,为什么不该提?以后人人放了野火,都说是无心的,那还成话吗?这道理我不懂’”
“我老婆子气他不过,只得低声骂道:‘只要莲丫头愿意,便是把这百禽宫全烧光了,也不用你老糊涂担心。现在你懂了么?’”
“老头子两眼连翻,怔了半天,这才恍然领悟过来”
孙天民和月眉姊弟听到这里,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敢情他们对故事中那位书生,都已经暗生关切之情了。
巫九娘语声微顿,脸上也泛现出淡淡的笑意,追述道:“老头子号称‘百禽翁’,善解鸟语,却对女儿的心事猜解不透,被我老婆子一言点破,懂虽懂了,竟忘了礼数。”
“他猛地上前,一把拉住书生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忽然拈须哈哈大笑,点头说道:‘好极了!好极了!小伙子你的运气不错。’”
“说完,也没有问问人家姓甚名谁,径自笑首向后宫去了。”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那书生听不明白,咱们娘儿俩却心里有数,当时,莲丫头臊红了脸,竟也忘了招待客人,没办法,这件事只好由老婆子承担下来。”’“我一面吩咐宫女们准备酒宴,殷勤款待,一面婉转探询那书生的姓名和身世,有没有娶过妻室结果,一切都令人满意了。”
孙天民一直没有岔过嘴,这时忍不住问道:“那书生,莫非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
巫九娘点头道:“不错,就是他。”
孙天民轻“哦”了一声,嘴唇蠕动,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巫九娘状如未觉,喃喃接道:“那时候,杨君达年纪不过三旬出头,声名正如日中天,严然武林第一高手,非但一表堂堂,谈吐也迎异俊流,尤其最难得的是,虽届而立之年,却尚未婚娶。”
“这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如人心意,简直可说是老天爷特意安排造就的好姻缘,我老婆子看女儿也是千肯万肯,立即传令大开盛宴,聚集全宫女官鼓乐,张灯结彩,排演本宫最隆重,最豪华的‘百禽迎宾舞’。”
“席间,老婆子真应一名俗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便私下跟老头子商议,老头子答得好,他说:‘又不是我嫁给他,你跟我商量有屁用。’”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便道:‘老头子,我可是问过你了,到时候你这做爹的可别怪咱们母女擅作主张,没跟你商量。’”
“老头子道:‘你也别太兴头,好歹先问问女儿的意思去。’”
“我毫没迟疑就道:‘女儿的心事,我这做娘的还能不知道吗?没的说,她是千肯万肯了。’”
“我忍不住好笑,说道:‘这种天上掉下来的肉馅饼,他丕会不吃吗?论名声,咱们百禽宫不输他风铃魔剑。论才学,莲丫头只比他强,论品貌’”
“说到‘貌’字,我老婆子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偷眼望望正在谈笑风生的莲姑和杨君达,下面的话,竟迟迟无法出口。”
“凭良心说,杨君达英俊潇洒,如玉树临风,堪称翩翩浊世佳公子,而咱们的莲丫头虽然满腹才智,可惜肤色稍嫌粗黑,身裁也矮胖了些。”
“他们俩坐在一起,就像一株挺拔的翠松,旁边栽着一朵黑牡丹。”
“老婆子不是偏袒护短的人,这情景看起来的确显得不配衬,但当时见他们交谈甚欢,正谈得投契,再转念想想,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匹配?俗语说得好:‘骏马偏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一个女人纵然再美,终有一天会老的,那杨君’达如果只是个以貌取人的俗夫,也就算不得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不过,话虽如此,总得慎重些,当面问个确实,才好决定办事。我老婆子终是女流,和很多话不便出口,这项差使,还得老头子亲自出马才成。”
“当夜盛会至深宵尽欢而散,杨君达已醉意浓重,由老婆子安置在前面客室歇息,回到后宫寝殿,我就把莲丫头叫来,直截了当地问她作何打算?”
“莲丫头难免羞赧,总算是个明理的孩子,她沉思良久,但然答道:‘杨公子天纵奇才,百世难逢,女儿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夫妻朝夕相处,厮守终生,必须彼此相敬相爱,不能有丝毫勉强,您老人家最好先问问人家杨公子。’”
“我见她说得坦诚,心里反而无限忧感,说道:‘既然你这么说,娘就替你作主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总得你们两情相悦才行,这件事成功固然可喜,万一有什么支节,你也不要太认真,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娘会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强过十倍的,决不让你受一分委‘屈。’”
“第二天一大早,老头子被我催促不过,亲自去了前宫客室”
巫九娘述说至此,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僵硬,嘴角那一抹笑意,也充满了森冷和凄凉。孙天民和月眉姊弟一声不响的倾听着,谁也没有开口。
茅屋中突然寂静下来,良久,良久,才听见她一长叹,接着说道:“他去了整整半日,咱们娘儿俩也盼了整整半日,那时的心情,当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但时间越久,也就表示事情越不顺利,咱们娘儿俩面面相觑,口里没就什么,心里都有了不祥之感。”
“直到近午,老头子才迈着大步回来了。”
“果然,他呼吸重浊,气喘吁吁,一脸悉愤之色。”
“我明知不妙,仍然迫不及待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老头子闷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可怜莲丫头竟‘哇’地一声,掩面哭了起来。”
“老头子非单没有安慰女儿,反重重一跺脚,吼道:‘有什么好哭的!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没有他,你就嫁不出去了吗?’”
“我一听这话也火了,冷叱道:‘你这老糊涂,去了半天,就带回来这几句屁一样的废话?’”
“老头子气呼呼道:‘你们还要我说什么?莫非要我去跪下求他?说咱们的女儿生得丑,求他可怜咱们,娶回去当粗使”
“这个老混蛋,只顾生气,却没想到这些话,字字刺伤了莲丫头的心,可怜那孩子没等话完,就大着奔出房去了。”
“老头子还朝着女儿背影叫道:‘丫头,看开些,明天爹就离宫下山,遍访天下俊彦,亲自去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只强不差的夫婿,找不到,爹宁愿老死异乡,一辈子不回百禽宫’”
“我急得连忙掩住他的嘴骂道:‘老糊涂,你是想把女儿逼死了才甘心吗?’”
“老头子竟理直气壮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是不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
“我拿这条老蛮牛无可奈何,只好转换话题问道:‘事情经过如何?你也得先说给我听听,那杨君达难道真是嫌咱们莲丫头长得丑陋,配不上他?’”
“老头子怔了怔,道:‘他口里虽然没有这么说,但除了这缘故,咱们莲丫头还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呢?’”
“我听出话中有话,忙道:‘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老头子哼道:‘除了藉词推脱,他还能怎么说。’”
“我追问道:‘藉词?总得有词可藉呀?’”
“老头子冷笑道:‘他没等我提到亲事,先把咱们莲丫头极口夸赞了一番,最后竟说‘似此女中丈夫,巾帼才女,将来不知何方幸运男儿得此厚福!’嘿!这小子竟跟老夫来这一套’”
“我接口道:‘当时你就该顺着他的口气,提及婚事才对!’”
“老头子道:‘谁说不是这样?当时我就紧接说:假如老弟不嫌弃的话,你就是那位幸运男儿的了。’”
“我急急问道:‘他怎么回答?’”
“老头子道:‘他好像很惊奇,问我:老前辈是在开玩笑吧?我就正色说:这种事谁跟你开玩笑?老夫是说真话,只要你肯,咱们就择吉日办喜事,干干脆脆,聘礼嫁妆两免,能省的都省了,也不用花轿,也不须媒人,咱们老两口点个头,你们小两口就拜天地,人洞房,你看如何?谁知那小子不识抬举,装模作样好半天,才叹口气说:恨不相逢未婚时,晚辈自怨福薄,只好辜负老前辈厚爱之情了’”
“我不禁惊问道:‘他昨晚才说未婚,怎么今天又改了?’”
“老头子道:‘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据他自己解释虽未正式成婚,已有定情之约。昨夜他在峰下采云崖,便是等候那位未婚妻室。’”
“听了这些经过,直令我张口结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君达的解释,未尝不可能是实情,回想昨夜探询他身世的时候,的确并未问到有无红粉知己?难道天意如此,竟因这一语疏忽,铸成今天的遗憾?”
“我几经思忖,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坏,那杨君达虽然与人订有婚约,但并未完娶,如果能让他跟莲丫头相处一段时日,也许”
“我私心里忽然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问:‘如今那杨君达人在哪儿?’”
“不料老头子冷冷摇了摇头道:‘今天上午,我已经把他赶出了百禽宫”
“从此咱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杨君达,而莲丫头的脸上,也从此没有再出现过笑容”
“她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整日里不说一句,只是痴痴的对着铜镜,反复不停的照着。”
“她越是沉默,越令人为她担心,我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却苦于不知如此慰藉劝解。”
“老头子一气,果然离宫下了巫山。”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个年头,音讯渺茫,抛下咱们娘儿俩泪眼相对,守着那寂寞殿阙,冷落宫墙”-
这时候,小桌上的油灯忽然闪了两闪,悄没声息的熄灭了,茅屋顿时沦人一片漆黑
但老少四个人,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望望那油尽芯枯的灯盏,仿佛大家都觉得,此情此景,原本就不该有什么光亮,那油灯本是多余的,如今熄得也恰是时候。
可不是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想想那深山绝岭的百禽宫,再卢那冷落的窗前,寂寞的人影,朝朝暮暮,痴对菱镜,让灿烂锦绣的年华,随窗外落霞而消逝,将是何等凄楚的一幅图画呀
黑暗中,有人在稀嘘,接着,又荡漾起一缕哽咽的语声:“五年时光虽不算长,也不算短,转眼间,莲丫头已经三十出头了,才届中年,鬃角竟出现了斑发,原本丰盈的脸颊也日渐憔悴,添上了二层细细的皱纹唉!青春易逝,人,总是要老的,假如就这样老死荒山,倒也未尝不是一份福气。”
“可是,就在咱们娘儿俩心如槁木死水的时候,老头子却突然回到了百禽宫,而且带来一个沉默的年青人。”
“那人只有三十岁不到,肤色苍白,神情冷漠,就像一块冰铸的人模子。”
“但那人的面貌却称得上十分英俊,模样儿竟跟当年的风铃魔剑杨君达颇为相似,随身兵刃,也是一柄长剑。”
“老头子将他带进后宫,让他跟莲丫头相见,说道:‘这就是我的女儿。’”1“那人默然半晌点点头道:‘好。’”
“老头子又对莲丫头说道:‘他姓齐,名叫齐天鹏,今年才二十九岁。孩子,你看他哪一点不比姓杨的强?’”
“莲丫头也木然良久,点头道:‘不错。’”
“就这样,百禽宫热闹了两天,两个极不相配的人竟成了亲。”
“婚后,情形并没有丝毫改变,莲丫头仍是半痴半傻,天鹏也冷峻如故,成天难得说半句话,宫里虽然多了一个男人,反较从前更加冷清了。”
“起初,老头子还强作高兴,竭力调教天鹏,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总盼望能绾住女婿的心,让时日去融洽小两口:的情感。”
“天鹏那孩子,对武功倒颇能专心苦练,唯有对夫妻情谊,始终冷若冰霜,除了尽尽人伦本份,终日难得见他一丝笑脸。”
“渐渐老头子也心灰意懒,暗自后悔不迭,这时他才明白,‘情’之一字,是不可能用别的代替的,当一个人心死了,纵然华陀再世,也无法让他‘活’回来。”
“但事已如此,徒自悔恨,已经毫无帮助了。”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月眉,接着,又有了阿毛可是,阿毛还没有出世,他爹却忽然不辞而去,临行用鲜血在宫墙上留下四句话”
“两载居深山,为人充禁裔。
精血换绝技,从此两无干。”
“次日清晨,发现墙上留字,咱们娘和俩只有苦笑的份,倒是老头子叹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至少咱们没有亏欠他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啜泣声。月眉姊弟早已悲不可抑,扑倒在祖母怀中。
孙天民虽是铁石心肠,也不期然为之泫然泪下。
好一会,月眉才抬起泪脸,抽搐的问道:“奶奶,怎么不说下去了?您老人家还没告诉咱们,我娘是怎么死的?”
巫九娘硬声道:“你那苦命的娘受了一辈子委屈,在生下阿毛的第十天,死于产褥。自此以后,爷爷和奶奶也了无生趣,但遣散弟子,闭宫礼佛。三年前,你爷爷临终时,含泪交待咱们四件大事:第一,要奶奶有生之年,和扶养爷爷姊弟成人,仍以父姓为姓,不可更改;第二,百禽宫历年所伤无辜性命,共计一百零七人,要咱们发下宏愿,替他救活百零七条人命。补赎生前罪行;第三,从此隔绝江湖,不得再惹恩怨是非”
月眉问道:“还有一件呢?”
巫九娘喟然道:“还有就是设法查访你们生父的下落,以便让你们返祠归宗你爷爷这样安排,不过为了表明心迹,想用事实来证明当年并无视你爹为‘禁裔’之意,但人海茫茫,却到哪儿去寻你那狠心的父亲?即或能够寻到,他是不是还肯认你们姊弟?那就更难逆料了。”
齐效先哭道:“我不要去找爹,我要望远跟着奶奶!”
巫九娘轻揽着爱孙,长吁道:“傻孩子,奶奶又何尝舍得离开你们?你爹但凡有一分父子之情,怎会十多年不返百禽宫来看看自己的骨肉”
孙天民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孙某有个奇怪的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巫九娘道:“有话但请直言,何须顾虑。”
孙天民低咳一声,缓缓说道:“依九娘观察,那假冒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复仇会会主,可不可能就是令婿齐天鹏所扮呢?”
这话一出,茅屋中祖孙三人都骇然大吃一惊
巫九娘独眼神光连闪,讶道:“孙二侠怎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
孙天民道:“在下觉得有几点可疑之处:其一,适才九娘曾经提到,那齐天鹏的面貌,跟杨君达十分相似。”
巫九娘点点头,道:“不错。非单面貌,甚至身材也颇酷1似,只是神情上泅然不同”’孙天民道:“神情不难矫饰模仿,何况时隔多年,也可能早已改变了。”
巫九娘道:“这也并非毫无可能,那第二点呢?”
孙天民道:“其二,那齐天鹏对令嫒始终未能忘情,才愤而不辞离去,他对杨君达必然怀妒恨之心,极可能因此冒用杨君达的名号,以遂报复之念,所以才自称‘复仇会主’。”
巫九娘听得又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呢?”
孙天民接着说道:“其三,他在巫山两载期中,曾经苦练‘百禽翁’廖老前辈所授绝技,武功已有相当造诣了,这十多年来,理当在武林中闯出一份响亮名号才对,为什么迄今从未听到齐天鹏这个名字?由此可知,他必然改用了另一个名号,而近年武林新出道高手,却从来没见过一位跟杨君达面貌酷肖的?其中缘故,颇甚无味。”
巫九娘沉吟良久,苦笑道:“这些理由好像都有可能,仔细想想又觉得似是非,假如他真是天鹏,刚才怎么会认不出我老婆子呢?”
孙天民道:“那可能因为十多年来,九娘容貌已有改变,也可能当时光线太阴暗,事出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九娘会在此地出现。”
巫九娘摇头道:“就算他一时未能认出我老婆子,至少他该记得莲丫头,怎么竟说阿毛的肤色跟他母亲一样白皙?”
孙天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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