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火炕

    两座横亘的大山，一个巴掌大紧卧山脚的村庄。爬满牵牛花的篱笆里，倒扣瓢一样的草房内，一盘温暖的火炕。

    这就是沂蒙山里我的故乡。

    啸厉的山风刻出了山里人脸上的棱角，雪雨寒霜侵上了粗黑的脸庞。傍晚，涂满落霞的山里人，伴着黄牛那疲惫而沉稳的脚步，踏进炊烟袅袅的小院，放下沉重的犁铧，抖抖茧手上的泥渣，一脚迈进草房，抹抹粗硬的胡茬，盘腿坐上火炕。装满一锅旱烟，手端一瓷碗热茶，望着雪白窗纸上火红的窗花，倾听着窗外呼啸的山风，悠悠地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这就是山里人的生活，这就是山里人的火炕。

    秋后，金黄的收获挂满了树丫，锃亮磨秃的犁铧歇进了柴房，山里人清闲了。走亲串戚，呼朋招友，实实在在地盘腿坐上火炕，一张矮矮的方桌，一瓶浓烈香醇的老白干，几碟山野的素菜，一锅辛辣的旱烟吸得吱吱作响。灶房里风箱的呱嗒声和着母鸡骄傲的吟唱，院子里蹒跚学步的山里娃在母亲爱怜的叱喝中，趔趔趄趄地追逐着一群黄澄澄毛绒绒的鸡雏，惹的老母鸡扎起翅膀团团转，红扑扑的小脸上挂满祖辈人的期望

    农闲了的山里人是好串门的，团团围坐在火炕上，黄灿灿的苞米被一行行数过，一粒粒剥下，胖嘟嘟的花生被剥的嘣儿叭儿响，笑声在每一个角落里荡漾。顽皮的孩子躲在奶奶的怀里，用剥下的玉米芯垒起一座座“小房”黑亮的眸子里扑闪出天真和幻想。玩乏了便娇嫩嫩地叫一声“奶奶，我要吃炒花生”手脚麻利的奶奶扑扑衣襟，端着簸箕踮起小脚下了炕，不一会儿，灶间便飘出了醉人的酥香。吸吸鼻子，满足的笑挂在每张粗糙的脸上，人们品尝着收获，谈论着希望

    严冬，当浓黑浸透了村庄，油灯如豆，每个小院的窗子上摇曳着一片黄晕晕的光。凛冽的风撕扯着山脚，粗硬的树丫被抽的呜呜作响。草房内炉火正旺，暖烘烘的火炕上围定了一圈人，爷爷盘腿坐在炕头上吧嗒吧嗒吸着旱烟讲古：聊斋红楼、三国西游。小小的草房成了一个浓缩的世界，暖暖的火炕成了历史的舞台，一幕幕惊心动魄，一场场悲欢离合，随着爷爷口中的烟雾慢慢的重演，爷爷的目光在桔黄的灯光里是那样的深邃，似变幻的时光隧道。夜深了，爷爷出门小解，带回一团寒气，望着热烘烘的火炕上双双等待的眼神，无奈的说一声：“天不早了，都回去睡吧，明天再讲。”于是人们执拗不过，便只好意犹未尽地各自找鞋下炕，打着哈欠走散了，可人们仿佛还在过五关斩六将，嘴里边走边咕噜着赵子龙、关云长。

    小小的油灯灭了，爷爷的烟锅还在闪着火红的光，外面的山风发狂般的吼叫着，偶尔有什么东西被哐嘡一声刮到地上，狗吠声也被刮得飘来飘去，时有时无。钻进暖烘烘的被窝，贴住这热乎乎的火炕，嗅着那粗浓的烟香，一会儿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以后工作了，新新鲜鲜地睡上了床。时间一久，便总有一种失落感，支起的床架，软软的床垫总没有火炕的踏实、温暖。经历过异乡的风雨，饱受着城市的喧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狂噪的浮尘里，卧在钢筋混凝土的框架中，总想起沂蒙山里那个静谧的村庄，那盘温暖的火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