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常在人前说“笑话儿”那脱口而出的数不清的“笑话儿”几乎全是奶奶教会我的。
其实“笑话儿”不是什么有情节的故事,而是乡亲们对民间流传的歌谣的俚称。
奶奶不识字,但奶奶爱看戏,爱听盲人说书,且记性极好,记住就忘不了,一直到85岁的高龄仍然一如既往。
奶奶性情豁达,不拘小节,不记小嫌“宁教心宽,不教屋宽”是她的口头禅,没见过她和谁斗过嘴吵过架。即使偶尔和母亲婆媳间为争论个小事口角几句,也是看看将要上火,便知趣地走开。但也不走远,只在门外街口处闲坐一阵,到吃饭时又自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回来,叫母亲给她端饭,像没事一样。
奶奶爱寻开心,在我未谙事之前,常常教会我一些逗笑甚至是出格的歌谣,在院里或街上高声叫念,逗得邻里街坊的大人们前仰后合地笑个没完。
奶奶爱行好,自己在院里种了薄荷花和花椒树。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或要熬醋烙饼子什么的,寻上门来没有空着手出去的。那清凉、麻辣的感觉叫人久久不能忘怀。
奶奶象部字典和全书,天下事没有她不懂的。“灯没尾巴,捂住底下”、“石灰没胆,越杵越软”等教诲一经试用,无不灵验。如若不听她的话,定要吃亏的。妻子就是生了头胎后奶奶叫她别梳辫子,免得老了头皮疼,别看书写字,免得老了眼疼,她不听,结果三十五岁上就老花了眼,且时常喊痛,说悔不该不听奶奶的话。
奶奶胃口极好,无论南瓜、红豆、山药蛋、酸菜、豆面、糠窝头,有人吃上就烧心呕作流酸水,她都没一点事。
奶奶极疼父亲。只要天上响雷下雨,奶奶便早早张罗着母亲寻好衣服,熬好姜汤,放在火圪台上备着。听着父亲进来,便忙不迭地嘘寒问暖。
人们对奶奶的称呼,或为“庄上奶奶”或为“庄上婶婶”或为“庄上嫂子”是依辈分而定的。奶奶的娘后在村东大阳镇西的张家庄,故被冠以“庄上”她的姓名象无数女性一样,早已被世人忘却,只有在死后书写牌位时才使用一次。然而,奶奶却根本不在乎这个。
奶奶对健康的理解是“早睡迟起,保养身体”奶奶给家庭的尺度是“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奶奶教子孙的原则是“娇养儿杵逆虫惹人笑话”奶奶对人生的看法却蕴含了几分轻松和幽默,几分超然和省悟,几分爱恋和无奈。它是一篇鼓词:
天地好比一张耧
东头着耧到西头;
阎王爷好比扶耧汉
二小鬼好比拉耧牛;
世人好比耧中籽
摇来摇去土里头。
前三十年人吃土
后三十年土开口;
人要吃土土常在
土要吃人泪交流。
我是从小念着奶奶这首民谣长大的。小时候只知道念着顺口。愈长便愈觉得它的丰富,简直就是一本书。
最使人难忘的是奶奶临终前几天的事情。
有天清早,奶奶破例自己起床穿上衣服梳了头,端端正正地坐在炉台边,这些事都是母亲或妹妹们帮助她才能完成的。母亲问她今天怎么不等人帮就自己穿戴好了,奶奶说:“就该好了自己来的,怎好一直麻烦人,都挺忙的。”谁知当天晚上躺下再也没有力量自己穿衣了,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吧。
第二天,她努力想爬起来,却身不由己。她预感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了。便叫母亲把本家和亲邻们叫到床前,一一谢恩作别。并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我要入土了,没福和你们相处了,都好好地过日子吧”
末了,才把家人叫拢来,又是嘱咐,又是告诫,其心拳拳,其情切切,其意绵绵。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咽了气,就用白布盖上脸,人死了难看”
奶奶一生不吃药。打扫奶奶的床铺时,枕头下撮出一大捧药丸药片来,那是儿孙们在她叫苦喊痛时给她买的。
奶奶是耧中一粒籽,她爱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她不需要吃药作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