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感受本微不足道,但因了内因和外因的不同,便生出种种解悟、醒悟及领悟来。我在一九八0年患肝炎期间,就曾经深刻地体会过。
医家说:肝炎是因接触而传染上的。但我却想不起来和谁接触过。病前的半年,我没有上街或到谁家吃过饭,我下的是小灶,而别人谁也没来我这儿吃过饭。怎么就传染上肝炎了呢?只是有个书友借过我的莫泊桑短篇小说选,他说他给患肝炎住院治疗的妻子病房拿去过,不久便还了我。可我接住就放好了呀,而且还洗了手哩。反正等我出现疲劳和肝区疼痛拿到化验单时,医生肯定地告诉我说我已患上肝炎,必须马上住院治疗。虽然再过两天就要过大年了,还是下决心让妻小回老家和父母团聚,说我留在矿上有公务,这公务便是输液打针和吃药。
经过两个月常规治疗。症状基本消失,情况大为好转。为巩固疗效,让妻子留在矿上照顾孩子们上学,我回到老家安心修养。
麦子熟了,田野里一片鹅黄,已经开镰的乡亲们忙得不可开交。我耐不住野外人声狗吠牛叫鸡鸣的吸引和飘进院里那麦香草味的诱惑,便引着四岁的小儿子外出转悠。一圈未完,已是虚汗涔涔了。赶紧回家歇息,没想因冷热交替竟病倒了。发高烧、呕吐,不停地淌汗,村里医生用尽各种药物使尽浑身解数,非但无效,反而几近昏迷。无奈之下才打发人叫来矿上的救护车把我送进了矿医院。
七天水米未沾,全靠药物维持。因为妻子送来的我平时十分喜爱的饭菜,通通是一吃就吐,且味道很怪,连白水糖水也不能沾牙,唯有煎好的配伍有黄柏黄岑黄连的中药喝着还是原来的苦味道,且屡试不爽。
我忽然茅塞顿开,这不就是藏在父亲教给我那“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生老病死苦”的启蒙诗中的道理吗?这不就是万物土中生,万事苦后甜吗?苦原来是和生老病死一起组成人生根源和归宿的要素,苦是人最基本最原始的感觉,是最后的屏障和防线,是最深的体味和官能。
不要怕苦,甜瓜连着苦蒂,没有苦,哪有甜,苦尽甜来,否极泰来,梅花香自苦寒来。
要乐于吃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卧薪尝胆,绝处逢生。
很快,我便痊愈出院。为了家小,又吃了劳保,长期休息。
然而,又一个问题开始煎熬着我。
因为识了几个字,便找有关肝炎的书看,找能找到的医生问。越看思想越沉,越问包袱越重。就不断去化验,又返回来再看书再化验,如此周而复始。小有异常,便惊慌失措,大有肝硬化之忧,肝腹水之虞。想着上有老,下有小,中有爱妻,这般情景,如何得了!于是,吃饭肚胀,晚上失眠,害得贤妻每天都得扣出钱来上街买一个梨助我消化,害得母亲夜夜和衣坐在我床前为我驱鼠——因为陋室老鼠猖獗,一有响动,我便烦躁发火。
妻子和母亲的劬劳使我深感不安,忽然,我顿生感悟,不就是怕死吗,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必因己累亲人。干脆上班,工资也能多拿,闲心也能少操。
上班事情一多,闲心果然少了。再加上我已得知肝炎至今没有特效药,全靠增强免疫力,便采用了自己发明的不看医书,不问医生,不去化验的“模糊疗法”结果身体迅速康复,从此再未复发过。
我想起了古训:将欲取之,必固予之,过犹不及,相反相成。
我又想起了名言:历史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进这个房间,结果却进了另一个房间。
精确是科学,模糊也是科学;清晰美,朦胧也是美;能记住好,能忘了更好;难得清楚,更难得糊涂。
“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
“贫生于富,弱生于强,乱生于治,危生于安。”
“将飞者翼伏,将奋者足局(注)。”
“至言去言,至为去为(注)。”
病床所悟,一时之得;抛砖引玉,以求正之。
(注)局:曲屈也。
(注)二句意谓至理明言不需要辩说,最高明的做法是取消人为的因素,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