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的手帕,用干净的一角为她擦拭下颚。“我没有承认任何事,重点是,今晚的你可以说是真情流露,丝毫不符合我对你之前的印象除了你易怒的脾气之外。”
琼安太迟地明白到他是故意激怒她,好让她摆脱得知莉莲噩耗时的悲伤。
“你也不符合我的期望。”她不情愿地承认至少在过去这半小时内不。
有太多的他是过去她从不曾注意到的像是他在选择对人亲切时,那对深色的眸子会变得温柔。而且他刚才对她很亲切。还有在他试图掩饰痛楚时,他会垂下睫毛。
另外,在她深陷痛苦的深渊时,他无视社交礼仪抱起她,让她到窗外透气一点也不像她原本认定的硬邦邦、毫无感情的男人,她忍不住笑了。
“你在笑什么?”他问。
“我在想你或许终究是人类。”她抑下笑容。
契尔侧着头。“说得好,或许是我活该。听着,琼安你介意我这样叫你吗?”
“你早就叫过了,而且那远比你讥诮的伯爵夫人称谓顺耳多了。”
“好吧,我就叫你琼安,但你也必须停止用满怀恶意的语气喊我爵爷契尔就够了。”
琼安揉了揉鼻子,感觉自己逐渐沦陷于他的魅力,就像当年的莉莲一样。但她实在无法拒绝这项简单的请求。“就依你吧。”她不情愿地道。
“很好,很高兴发现你还是能够讲道理。”
她正打算反驳他的说法,因为她一向都很讲理,但他已经站起来,走到壁炉边。他以指轻敲炉面,一晌后问:“告诉我,迈斯现在的情况怎样?”
就在这一刻,她忽地明白他确实真心关爱他的儿子。他的语气里有着她从不曾听过的脆弱。
“我很遗憾说他仍然和过去一样。他一直都百依百顺,但我宁可他不要。我希望他会哭闹、反抗,用言语或行动显示他仍然活着,感受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我以为你说他有进展。”契尔转身看向她。她注意到他的双手紧握成拳。
“我说我以为我正在逐渐触及他的内心,但他的改变是如此细微,除了我之外,或许没有人能够注意得到。偶尔在我要求他做某件事时,我感觉当我背对着他时,他会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我,而且他的表情是叛逆的,但我从不曾正面逮到他。一旦我转过身,他马上低下头,让我看不到他的脸。”
契尔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你说得没错,至少那是个小小的进步。我衷心祈祷你是对的。”
“爵爷噢,契尔,”她困窘地改口,不习惯这样的亲昵。“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在这之前,你从不曾问过你儿子的进展?我可以看得出你很关心他,但你给我的印象却是满不在乎的。为什么你每天来到育婴室,却不曾走进来和他说话?”
他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因为我不想打搅他。我觉得他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而我不想强迫他响应我。上一次我尝试时,他已经表明了不想和我有关联。我应该负起全责。”
“但为什么?”她问,一心想要明白。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坦白说,我一直觉得迈斯比较像是他母亲的孩子。莉莲就像保护幼狮的母狮一般,阻止我接近他。”他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真正了解他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我极少待在卫克菲庄园,在莉莲去世后就更少了。”
“你对你的儿子有所了解吗?”
他直视着她。“不算是我应该的。今晚你还有其它刀子想要插在我心口吗?”
她脸红了。“抱歉,我无意让你难过。我只是希望你或许对你儿子的个性有些洞悉力。”
他再次吁气。“过去他总是精力充沛开朗、爱笑,充满了生命力。他的母亲在家时,喜欢用大量的母爱宠溺他但只有在她兴之所致时。她总是来去匆匆。”
“你对他解释过莉莲去世的意义吧?”
“当然,我告诉他他的妈妈已经到天堂和天使在一起了,再也无法待在我们身边,而他似乎也能够了解。”
琼安倏地站起来,气愤于契尔的麻木不仁。“他似乎能够了解?他只有四岁而已!像这种年龄的孩子只知道自己的母亲以浑然不可解的方式,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契尔怒瞪着她。“别自以为是地对我说教。我以我认为最好的方式告诉了他莉莲的事,我试图要保护他。”
“你说得似乎他的母亲为了更好的天堂拋弃了他,似乎她宁可选择天使不要他。他需要知道他母亲的去世是桩无法掌控的可怕意外,如果她有办法的话,她绝不会离开他。你不明白吗?”
“我不是傻瓜,伯爵夫人,尽管你似乎坚决如此相信。我们明显有着非常不同的观点,但我想要提醒你我是男孩的父亲,而我的观点是唯一重要的。”
“在你将照顾他的责任托付给我后,你怎么还能够这么说?难道说我必须事事听从于你的判断?但就我所听到和看到的,你到现在为止的判断都是错误的。”
契尔瞪着她的眼神彷佛会很乐意谋杀她。“夫人,你刚刚证明了你和你表妹的相似处不只是容貌。恕我失陪了,我无意再容忍你的坏脾气。”
他走到稍早放下烛和纸盒的桌子。“盒子里的东西是给迈斯的。”他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对了,我会在今天下午两点前往伦敦,处理一些紧急的事。我至少要十二个星期后才能回来或许甚至待更久。”
“随你高兴吧,侯爵大人。”琼安在门关上后,喃喃自语。
拜沙契尔之赐,圣诞夜的清晨就像流星般逝去了。
她真是个傻瓜,竟然期望这个美好的日子会带来奇迹!
情感和心绪一片混乱,琼安放弃了等待破晓,换上轻便的外出服,找来女仆玛格,请她代为守护熟睡的迈斯,下楼出到屋外。
尽管天色未明,走到小教堂的路对她已熟悉不过。她推开教堂的木门,穿过空寂无一人的甬道,走到刻着莉莲生辰和殁时的石版前蹲下。她已经来此哀悼过莉莲多次,但今日得知她去世的真相令悲伤更难以承受。
她起身走到礼坛前,面对着圣母像屈膝跪下。信仰在她的生命中一向具有引导的力量,特别在遭遇到危机时。今晚她已经为迈斯祈祷过了,现在她要为莉莲哭泣。
“噢,上帝!”她将脸深埋在手里。“你将莉莲赐给那个可怕的男人,让她在婚姻中受尽苦楚,而后又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夺走她的生命,让她的小男孩成为没有母亲的孤儿。上帝,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了!”
“上帝的旨意不是你可以明白的,孩子。你只能够接受。”
琼安猛抬起头,环顾着周遭,心脏扑扑急跳。“是谁?你是谁?”她恐惧地喊道。
一名穿著黑色圣袍的男子自前排的阴影中走出来,伸出手给她。烛火映出了他平和、静谧的面容。“毋须害怕,孩子,我无意伤害你。我们两个同样都在这里为圣诞守夜。”
她的身躯轻颤,但她强迫自己放松。“抱歉,我没料到会有其它人在这里。”
“的确,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教堂守夜了,他们通常会选在较热闹、奢华的地方,”他走近她。“告诉我,你为什么而来?你明显地身陷绝望中,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我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呆呆地道。
他柔声笑了。“称呼我麦克兄弟吧,我可以跪在你身边吗?”
“请,”她点点头。“我是琼安。”
“噢你是已故夫人来自意大利的表姐。告诉我,你为什么在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跪在此地独自哭泣?”
“我我不知道我能否解释得明白。”
“你提到了莉莲我很清楚她不幸的遭遇。你是为了她的孩子迈斯担心不已?”
“是的。他是如此年幼;心灵却饱受创伤,我非常想要帮助他,他却一直拒绝开口说话。我深爱着他,但我的爱似乎是不够的。”
“是的,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担心。我必须告诉你,我认为男孩有你爱他是极为幸运的。爱可以创造奇迹,然而耐心通常是更重要的关键。”
琼安抬起蒙眬的泪眼看着他。“是的,耐心。过去这几个小时,我竟然忘了。谢谢你提醒了我,我不该忘记的。”
“我相信就算你忘了,你很快就会想起来。坚定你的信念,琼安,相信你的心。上帝从不背弃那些相信祂的慈悲和智能的人,祂的怜悯和宽恕是无止尽的。”
他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我得走了,我还有其它的教务要处理。上帝保佑你的努力终会有结果。记得,爱和耐心可以治愈许多受伤的灵魂,而且不只是孩子的。”他对她展开笑容,祥和的眸子里流露着温馨和暖意,令她想哭。
“谢谢你,”她用力吞咽。“我很高兴你在这里。”
“我也是,琼安,相信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
琼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手心发热,却不知道为什么。
稍后她走出教堂,没有注意到黎明的熹光将教堂沐浴在一片金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