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红因为向冷薇泼硫酸,被警方以伤害罪逮捕,收押在陈步森所在的看守所。陈步森从潘警官处听到消息时,心中非常难过。这一整天他都闷闷不乐,一个人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阴郁的天空发楞: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心地如此善良的女孩,可以为爱情付出自己生命,最后却会把一瓶硫酸泼到别人脸上。陈步森产生一种对刘春红的很特别的想念,那是一种奇怪的想念,除了对往日情感的追忆,甚至产生了一种好像父亲对女儿的怜悯——刘春红像一只小鸡一样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在陈步森眼中,他看到所有的人都是可怜的,无论有钱的没钱的,强悍的还是软弱的,凶恶的还是善良的,都一样的可怜。刘春红很强悍,很有主见,但她现在一定非常绝望。
土炮在号子里拖着脚镣走来走去,不停地招呼别人打牌,他这几天可以一天打到晚,仍然精神奕奕,他用力地甩牌,嘴里发出粗鲁的响亮的骂声。但只有陈步森听得出,这个人心中隐藏着多么巨大的恐惧。有时,陈步森会看到土炮注视着墙角发呆,虽然时间很短,足以看出他心中的风暴。他开始有意回避陈步森,不再骚扰陈步森,不跟他讲话,有时连眼睛也不看他,很像一个妒忌心极重的人不想再涉及让他妒忌的对象。土炮越来越在意显示他在号子中的领导地位,有意孤立陈步森,好像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一样。但陈步森完全不在意这一切,他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读书,在纸上写写画画,或者就是独自望着天空发楞。他的沉着冷静让土炮产生一种奇怪的妒忌,所以他就以吆喝大家围拢在他身边打牌,来提高自己的重要性,压抑心中恐惧。
陈步森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想一个人:冷薇。现在,她面前有四个女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周玲,一个是刘春红,另一个就是冷薇。对于母亲,陈步森的仇恨已经褪去,这个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陈步森自己不知道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他就失去了对母亲的怨恨,这种怨恨好像是被人悄悄偷走的。现在,陈步森想起了母亲,心中很干净,也很平静,他想见她了,如果他现在能见到她,他会和她聊天,说不上爱,也说不上恨,她是他的母亲,就是这样。但他真的有一点想她了。
第二个女人周玲,是他的姐姐,他从小就把她当姐姐看,甚至在他少年时有一段时间,周玲是他爱情的幻想对象,陈步森缺少的爱是通过周玲来弥补的,所以他爱这个年轻女人。后来陈步森对周玲爱的想象渐渐转化成了依靠和亲情,如果在漫长的十几年中一定要认定一个陈步森的亲人,就是周玲,这个女人和别的所有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的爱不仅限于自己或者陈步森,陈步森看到她常常会去爱一些跟她毫不相关的人。有一次表姐把十几个陈步森的少年流浪儿朋友请到家里,做菜给他们吃,放水给他们洗澡,还给每人买了一套衣服,很给陈步森做足了面子,但引起了陈三木的反感,陈三木在孩子们住进家的前三天还没什么反应,可是住到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忍不住了,竟然离家出走。陈步森就带着朋友们走了,周玲还为此哭了,她会爱一些和自己没有关糸的人,就像现在她会关心冷薇一样。陈步森在这一年中的转变和对冷薇的照顾,完全得益于周玲对他的影响。
第三个女人是刘春红,陈步森想起刘春红就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说出来让人难为情,刘春红是陈步森第一个性幻想对象,或者干脆说性对象:刘春红长得比较丰满,虽然脸不算很美,但很艳丽,皮肤也很白,她的胸脯永远压着衣服绽放出来,她从来不带胸罩,所以陈步森看见了她的乳头从衣服上显现。陈步森和刘春红的第一次不是爱,而是性。刘春红当时已经爱上了他,但陈步森没有。陈步森和刘春红交往后,他才发现,刘春红并不像她的身体给人的暗示,以为她是随便的浪荡的女人,她比陈步森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对爱情都更专一,她可以为陈步森奉献一切。在和陈步森交往后的第四天,她就把自己的存折给他。可是陈步森拒绝了。因为刘春红对爱的索取让陈步森惊异,她要陈步森二十四小时陪他,陈步森做不到,而且开始感到害怕。有一次,她和陈步森到一个渡假地玩了十天,刘春红天天晚上要他做ài。到了后面四天,刘春红来了月经,陈步森以为可以休息了,可是刘春红翻来覆去骚扰他,让疲惫不堪的陈步森无法安眠,她要他做ài,陈步森说你来例假了,不能做了。可是刘春红说可以,她洗净自己的身体,要他做ài。陈步森只好从命。他被刘春红掏干了,最后射出了血精。
刘春红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对他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陈步森说,你这样会把我吓到。刘春红说,我只有你了,你不要抛下我。那个晚上,陈步森才知道,刘春红的父亲从她七岁开始一直在晚上睡觉时,用一只脚的大拇指触戳她的阴部,最初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渐渐长大后,刘春红才知道,父亲是性无能者,但他开始在母亲不在家时脱光女儿的衣服。父亲玩弄她的身体长达十几年,虽然父亲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身体,但刘春红却恐惧到了极点。十七岁时,她第一次跟母亲说起这些事,母亲甩了她一个耳光,这就是刘春红和家庭断绝关糸的开始。
从此以后,刘春红一直寻找人来代替父爱,陈步森不幸中选,但他浑然不知,直到那次旅行的时候,他才听刘春红讲她的故事。陈步森对她说,我比你还糟,你是被父亲害了,我是被父母一起抛弃,但我比你强,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依靠自己,从不依靠别人。刘春红说,对我来说,你是别人吗?陈步森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能靠我。刘春红说,我从小到大,都在找一个我可以为他奉献一切的人。陈步森说,这人不存在。现在,这个一辈子要为别人奉献所有的女人落得个悲惨下场,她为陈步森丢弃工作,花尽积蓄,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却蹲在监房里等待刑罚,而她的父亲现在却活得逍遥自在,这是为什么?陈步森想到这里,眼睛就湿了。
第四个女人就是冷薇。这是一个特殊的女人,她会以如此奇怪的方式出现在陈步森的生命中,完全是人无法想象的。如果是陈步森把她杀了,这没什么;或者陈步森把她抢了,这也没什么。但陈步森杀了她丈夫,却和她发生了感情,这是最奇怪的。说这是一种感情,不是不负责任的说法。现在陈步森对冷薇,甚至冷薇对陈步森,都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情感,它既不是亲情,也不是爱情,更不是友情,它到底是什么?但它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自从陈步森杀了李寂之后,注定这个爱的旅程就已经开始:陈步森尝到了第一口甘甜的活水,就再也无法离开这种感觉。他不止一次做梦,娶到了冷薇作自己的妻子,不管这个梦有多荒唐,陈步森却尝到了生活中最甜蜜的感觉。也许就是这种感觉让他误认为自己是无罪的,自己竟然能够跟一个自己伤害过的人在一起说话和生活,这是多么奇怪而荣耀的一件事啊。就是这种感觉!让陈步森欲罢不能。
他不再有恐惧,也不再有悲伤。陈步森在精神病院的半年时间里,越来越忘记了自己的凶手身份,着迷于自己的另一个角色:照顾冷薇的人。冷薇越是认可他,他就越感到幸福。某种被宽容的轻松感抓住了他,陈步森用了更大的爱来回应她的赦免(即使那时还只是陈步森的想象),这种强烈的对冷薇的爱,几乎和爱情无法分辨,它混和着感恩、敬爱和情爱。陈步森这辈子除了和刘春红的性爱之外,没有尝过爱情是什么。陈步森尝到的第一次爱情感觉,竟然是对冷薇的。因为他第一次产生了要为一个女人奉献一生的愿望,就是冷薇。就像刘春红要为陈步森奉献一生一样。
陈步森坐在窗边,想着四个女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但他现在心中涌起的,是对这四个女人的同情,以及一种特别的爱怜。那是一种对女人特有的感情,指向温柔、和平。陈步森流了眼泪:他突然发现,女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最美丽的造物,就是上帝造人时从亚当身上取下来的,所以她们是男人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想到这里,他给冷薇写了一封信,信中写了他以上的所有感触。陈步森写完信,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送到冷薇手中。但他想,到我死后,它应该能到达她的手中。信到她手中,我也在天上了。
这时,潘警官来通知他,有人要见他。陈步森把信交给他,希望能把信送到冷薇手中。我信上没写什么,你们可以审查。他对潘警官说。潘警官说,我们看看。
来见他的是沈全和苏云起。沈全说上诉的事正在进行,让他要心存希望。陈步森说,我到底是要心存希望为了活着呢?还是相信有...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