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坐在官帽椅上,腰杆笔直双腿着地,不论他如何模仿首辅气度,骨子里如虎杀气,总是不经意地透露出来,他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笑道:“如此说来,皆可杀!学生于猫儿庄时,不见这规矩;学生雪夜踏破敌营时,不见这规矩;学生十一骑冲阵时,依然不见这规矩;学生以七百壮士,用大明之怒歼敌五千骑于沙场,也不见这规矩。”
刑天深吸了一口气,这没法说了。
丁一的意思很明显了,不是挟功自重,而是在质问:英宗被俘时、京师保卫战时,你们去了哪里?国家板荡你们缩起头来,现时来给我说个卵的规矩么?你们定这规矩,是在为难丁某人这瓦剌人的仇敌?是视国家于无物?皆可杀,便是这样。
这怎么答他?
谁又能答他?
刑天所能做的,也只能抱拳一揖,默不做声转身而去,这叫送上门来被打脸,莫过于此。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刑天还没有走到客厅时,丁一叫住了他,对他说道,“想怎么样,直接说吧,你就不是能装腔作势的人,来一句‘你比我强’,你想学生给你什么脸色?”
刑天转过身来,脸上如铁青一般的颜色,咬肌倔强地勃起,两个拳头不由自主捏得骨节发白,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便是老英国公在生时,也是待他子侄一般,有什么事都是好言相劝,有什么想不通,都是慢慢给他诱导。
“你要京师江湖全部收益,好,你当上北直隶江湖盟主,京师的江湖收益就归你!”刑天咬牙切齿,但说着说着,他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丁如晋!你莫要太过嚣张!某随时都能杀得了你!三息,杀你不过三息!”
丁一没有说什么,只是淡然笑了起来,摇摇头喝了一口茶,对刑天说道:“接着说。”
这愈加让刑天愤怒,他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戟指丁一喊问道:“以官势压人,岂是大丈夫所为!总之,后夜子时,西郊山神庙。北直隶三十七打行、一十五帮派好手恭候。你若是条汉子。便准时赴约。丁如晋,某等乃是敬你于国有功,若要杀你,北直隶谈笑取尔首级者。不下十人!好自为之!”
说罢刑天冷着脸转身便走,却听丁一又在后面懒洋洋地开口道:“刑义刑仲英。”
这却就是刑天原本的名和冠礼时长辈为他取的字,行走江湖,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没有人敢担保自己在江湖不会得罪人,也不敢担保得罪了的都不是小人,不会因为正面冲突无法战胜自己,而去找自己的家人报仇。所以,一般略有点见识的江湖汉子,都会另外取个名字在江湖行走。正如忠叔在江湖上行走的名字就唤做史迟迟一般的道理。
突然之间被丁一唤起本名,刑天停下步子,手已按在刀柄上:“你要逼某杀人?”
被人直称姓名,在这年代已是污辱,何况刑天只是不擅言辞。又不傻,哪里不知道这时候丁一突然叫出他本名的意思?那就是完全不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而是照着国家律法的腔调来办。
“刑义,青州府高密人,豪绅,三代同堂,家有良田二千亩,有兄弟……”
丁一闲闲地说着,却听得刑天额角青筋迸现,厉声喊道:“不要说了!”
“你信不信,出了这个门,你就上了海捕文书,天下皆缉;你家人父母,三族以内尽拘入京师问话?”丁一对着刑天滔天的杀气,连眉毛也不宜动弹一下,“谁也保不了你,下官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只是把事情问清楚了,就教他回去。”
所谓的树倒猢狲散,要是三族都被拘入京师,刑家在高密就算玩完了,乡间豪绅谁也不是吃素的,该怎么侵占吞并,等到刑家问完话回去,早就被挖断了根:“下官也是职责所在,毕竟你身上有命案,不止一桩,天知道你是不是瓦剌人派入大明,故意杀人引起民乱的?总归要问清楚嘛,绝非公器私用,也不是私仇。”
刑天气得发颤,一掌拍在身边案几上,生生将那黄花梨木的案几拍得裂开:“江湖上的汉子,谁身上没有命案?命案?你前些天才杀十几人!他娘的你跟我提命案?这不算挟私报复是什么?”
“依大明律法,刺杀五品官员者,该当何罪?”丁一毫不慌张,他习惯所有事都做在前头,该安排的早就安排好了,“你大约是不知道,下官当日就去顺天府备了案,那十几户现时都在锦衣狱里呆着,敢向丁某人递刀子?这就是下场。尸首也已寻了出来,你若有兴趣,可以去看顺天府忤作填的尸格,都是一刀毙命,下官只是情急之下,格档护卫。光是人证就有十几个。”
不单是那个卖臭豆腐的店家,连那些放下刀子丁一没有杀他们的混混,也早就让拘了去问话,无论是丁一这个北直隶江湖无不震耳欲聋的名字,还是正五品官员这个官身,都足够把那些混混吓到失禁,哪里敢嚼舌头?顺天府一问自然老老实实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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