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破竹与转向

他仍然坚信IBM最后不会倒，所以他就只管安心赚钱好了，何必在乎外面的风风雨雨。

    只要钱赚多了，也凝聚起一支技术精湛的程序开发团队，未来，他仍可一战！

    员工们脸上灰扑扑的表情渐渐散去，就像老板说的，现在的他们还没有资格加入到巨头之间的战争中去。如果随意插手，只会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反正他们只是这家公司的一个员工，虽说这两年，公司的快速成长让他们心中有了一份心气，也逐渐将西部计算机数据公司当作了追赶目标。希望终有一天，也能成长为如对方一样的软件界炙手可热的龙头老大。

    可现在希望破灭了，当对方一出手，他们才知道双方的差距是如此之大。

    没有了奋斗的激情，剩下的就是尽量多赚钱吧。就如老板所说，IBM是不会甘心被人打了一巴掌，然后忍气吞声的，他们必会发动反击。只要抱紧了这根粗大腿，公司以后也不是没有一点指望。

    或许应该加紧磨练自己的编程能力，万一以后……

    员工们在比尔的激励下，似乎恢复了一些精气神，神情复杂地走出了公司，回家休息。本就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比尔也没有强留视窗操作系统开发组的成员留下来加班，希望经过一夜的休息，能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

    公司里只剩下他和艾伦两人。

    对方朝他走来，钦佩地说道：“比尔，还是你沉得住气。我们都已经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你让我们看到，我们的市场不是那些普通客户，而是IBM，给大家留下了一点希望没有最终崩溃。比尔，看来由你来管理公司是正确的，这一点我不如你。”

    他说得很对。

    艾伦这个平民家庭出身的孩子，不像比尔从小受到精英教育的经历，早已超过了普通人。虽然就智商来说，两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但就情商和阅历来说，比尔远远地将他甩到了后头。如果艾伦能有足够的时间逐渐历练，也有机会追上对方，但在公司快速成长、一天一个样的阶段，落后半步，就意味着永远地落于人后，他们之间的地位差只会越来越大，而不可能缩小。

    即便对方也是公司创始人之一。

    比尔对此深信不疑。

    可这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刚才鼓舞了大家的士气，可心中却很明白他们目前遭遇的情况其实非常险峻。如果每一次都被DW联盟抢先一步，IBM迟早会对公司的能力表示怀疑——事实上，以微型计算机软件公司的开发实力来说，这次能争取到视窗系统的开发，就已经是一个奇迹。若是没有西部计算机公司的搅局，他们还有机会逐步成长起来，但在DW联盟的强势攻击下，IBM再怎么迟钝，也会愤怒到无法自遏。

    他们的愤怒暂时无法对DW联盟构成威胁，那么就有可能迁怒于人，尤其是他们这类依附者危险更大。

    必须要尽快扭转这种不利局面！

    “保罗，我们的形势很危险！”旁人都走了，他也不用再装出一幅快乐的样子，严肃地对艾伦说道，“IBM内部现在有一个声音，说我们公司太小了，在业界没有号召力，所以这次才会出现大批软件公司倒向DW联盟的情形。

    现在随着个人计算机市场逐渐扩大，人们对这个市场的特性也越来越了解。这个市场是以用户的个人喜好和钱包厚度，以及丰富的应用软件为支撑，缺少了任意一个条件，都可能遭致重大失败。

    所以IBM现在也开始越来越重视软件开发。

    因此有人提议，要么另外寻找一家有实力、在业界有足够影响力的大型软件公司，来开发IBM的操作系统和应用软件。要么就由公司自己来组建软件团队……”

    艾伦大惊失色，刚刚恢复一点的血色，刹那间全都消退：“怎么会这样？这样我们不就完了吗？比尔，这个消息刚才你怎么不说？”

    “保罗！你疯了，这能说吗？

    一说出去，人心就彻底散了，我们将再无振作起来的机会！

    再说，这个传言现在只在IBM高层内小范围传播，并没有扩散开来，而且高层的意见也不统一。毕竟我们已经开发了百分之五十，如果重新组建团队，可能会引发市场更大恐慌，并最终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出现。所以他们也举棋不定，以我对IBM的了解，这个庞大的官僚机构解决问题是非常缓慢的，所以目前不用着急。”

    比尔厉声斥责了对方的愚蠢，然后又宽了宽对方的心。

    “还好还好，这么说我们要加紧把视窗操作系统开发出来，以便尽快上市推广，从而挽回IBM对我们的信心！”艾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地说道。微型计算机软件公司是依附在IBM身上吸血的寄生公司，这点他与比尔有着同样清醒地认识。要是再有十年的发展，他相信公司能够不再依赖IBM，也能继续发展壮大，甚至成为和IBM同样的巨无霸。

    或者有一个契机也好。

    就如同西部计算机公司，当初也是依附于DEW，但在个人计算机标准之争中却大放异彩，从而有了和DEC平等对话的权利。再随后，因为他们开发的视窗操作系统，为混合并行计算机地位稳固，立下了决定性的功劳，从而就一举跳到与DEC平起平坐的地位。

    当然，DEC的规模终究无法和IBM相比，这个假设不适用于微型计算机软件公司。但如果当初是他们公司争取到了机会，那么纵然无法取得如当前西部计算机公司一样的业界声誉，也能够在IBM下一代机型操作系统开发权的争夺中，占据优势地位。

    一步差，步步差！

    他的心脏阵阵绞痛，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插入了肉里，也不觉得一点疼痛。因为他的心里，更加的痛！

    “不，艾伦，你说错了！我们不能加快开发速度，而是要再缓一缓！”比尔看着他，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否定了他的意见。

    “比尔，你在说什么话！现在IBM已经对我们失去信任感了，我们最紧要的是挽回他们的信任，最好是明天就能拿出成熟的视窗操作系统来。你竟然说我们还要再拖一拖，你确定你没有在说胡话？”艾伦无法理解对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震惊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艾伦，你冷静一点，要用脑子，而不是用感情来思考问题！”

    比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对方鼻子，大声说道：“就算我们明天就拿出了最好的视窗操作系统，又能怎样？现在市场已经丢了，拿出视窗操作系统，我们也挽不回用户的心了！无非是市场丢失得略少一点，元气保留得更多一点。

    可这对于IBM怎样看待我们，没有任何帮助！

    这件事，我们成了是应该，不成是无能！成与不成，都不能让IBM回到最初的信任，既然这样，我们匆匆忙忙搞一款必然失败的视窗操作系统，完全就是浪费！”

    艾伦听他冷静到冷酷的分析，心里更加的慌张，人都快哭出来了。

    这太可怕了！

    难道他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的眼里含着泪水，蓦然之间感到六神无主，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崩塌了。

    “我打听到，因为这次事件的刺激，IBM关于开发下一代微处理器的计划，终于获得了通过！”其他人看到的是危机，但在比尔的眼中，看到的却是机遇，他双眼炯炯有神，光芒四射，“去年的个人计算机标准之争，IBM知道了这个市场有多大，但也遭遇了强力狙击，败下阵来。

    虽然高层对进入这个市场有着共同认知，但在采用什么标准处理器上，却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有很大一部分高层，从混合并行处理器上，看到了这种新型架构的优越之处。

    西部计算机公司的半导体技术之拙劣，是业界的共同看法！他们的半导体集成度只有IBM的二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一！但却以如此低劣的技术，取得了超越8088的性能，这就充分证明了精简架构指令的优越性！

    要知道，对方为了向市场妥协，采用的还不是纯粹的精简架构处理器，而是混合处理器，用最笨拙的方法，将精简架构和传统架构核心强行捏合在一块！

    即便是这样，他们的处理器性能，居然都超出了8088！精简架构的先进之处，简直令人震惊！其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为此，IBM公司高层预谋以阻碍技术发展为由，要求专利法院裁定西部计算机公司申请的精简架构专利无效，同时也开发IBM的精简架构处理器，参与市场竞争！

    而另外一部分高层，则认为这是自伤伤人：先伤自己，然后伤人！因为公司在传统处理器架构上，也拥有着最多最好的专利。如果IBM要求裁定对方的专利无效，那么对方也可以要求裁定IBM的专利无效，理由一样。这样等于是把公司数十年的技术积累，全都化为泡影，和DW联盟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他们认为放弃自己的优势，是一件愚蠢至极的做法。

    但坚持研发精简架构指令集的一方，也认为，由于得到了DEC的全力协助，西部计算机公司的半导体技术正在快速追赶上来。这一点看看日本人的表现就知道，黄种人和白种人在头脑方面，没有任何差别。

    现在IBM还在半导体集成技术上有巨大优势，如果不能及时将其转化为市场优势，那么等到对方彻底追上来，真正站到了同一起跑线，IBM将再无任何优势可言。因此他们强烈要求，立即废止对方在精简架构上的专利，并不惜自废武功！然后趁着对方暂时的落后，迅速推出新一代纯粹精简架构的处理器，利用半导体集成上的优势，彻底将对方远远甩在后面。

    根据他们的预计，IBM的优势还能保持一到两年，最多不超过三年。

    到时候如果IBM还没有在个人计算机市场上取得绝对份额，那么未来IBM在这个市场上的颓势将不可避免。甚至会被对方反攻回来，在小型机、乃至其他机型上，也遭遇到对方越来越猛的冲击。”

    比尔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将来龙去脉都说给了艾伦听。

    艾伦在IBM中的人脉没有他广，而且许多消息只在高层极小范围内流传，他根本无从得知。现在听到这样多的内幕消息，他也是目瞪口呆。

    “那么现在……”他迟疑道。

    “定了！

    就是精简架构指令集！

    就像DW联盟在我们中间有卧底一样，公司在DEC公司中也有暗藏的棋子。只可惜西部计算机公司核心开发人员都是中国人，我们的人无法混进去，所以这次突袭来得这么突然，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

    从DEC传出的消息，奥尔森已经亲自出马，主持精简架构指令集处理器及小型机市场的反攻。

    由此可见，对方比我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种处理器的先进之处。甚至为了将性能发挥到极致，抛弃了他们已经小有成就的混合并行架构，而采用最纯净的精简架构。

    这个消息经过多次确认以后，公司高层立即做出了应对决定：专注于精简架构处理器及整机的研发。同时趁着其他计算机公司还没有醒悟过来，传统指令集还值钱，将其悄悄甩卖出去，挣回足够资金。

    为此，公司也不去要求废止DW联盟在精简架构上的专利，而把出售资产得来的资金，专用于以后的专利纠纷。公司已经在组建一个大型律师团，我父亲也被聘为其中一员。IBM决定将这个官司无限期打下去，打到占领市场份额以后，然后和对方达成庭外和解，赔他们一笔钱，同时获得公开使用该项专利的权力。”

    艾伦也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否则比尔也不会选他做合作伙伴。

    他只是缺少幼时的历练，和足够的信息。现在比尔将前因后果都给他说清了，他略一思考，就明白了对方拖延开发进度的目的。

    “我们在假装开发8088操作系统的时候，悄悄把主要开发人员抽调出来，进行新型精简架构处理器操作系统的开发？太棒了，比尔，你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虽然我们的开发进度必须跟着IBM来，不可能提前开发出来。但一当IBM开发出精简架构处理器，也只有我们能够第一时间拿出一款符合要求的操作系统！

    这样一来，哪怕是尝试，他们也会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而我们也就保住了公司！

    哦，比尔，亲爱的比尔，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喜欢你，你的主意挽救了公司，挽救了我们！上帝，你不知道我听说西部计算机公司蛮横冲进我们的市场时，心里是多么的沮丧和痛苦，是你救了我，重新给了我希望！”

    艾伦语无伦次地表达着他最真心的感激，恨不能搂住对方连亲几口。

    比尔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

    “艾伦，这是绝密消息，就是IBM内部，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为了不让DW联盟获得消息，公司上下都下达了封口令。对于违反封口令的人，公司不惮以最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他！所以这个消息，你绝对绝对不能外传，如果不是公司现在处在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也不会说的。接下来在挑选开发组成员的时候，我们也将选择那些最可靠的人，而不要什么人都拉进来。

    至于西部计算机公司，艾伦，放弃对他们的恨吧。

    我们惹不起他们。

    我也知道，这次对方是试图剪除IBM的羽翼，所以才把目标对准我们。这证明他们对个人计算机市场的熟悉，远在我们之上，非常清楚操作系统对个人计算机的重要性。所以只有当他们出手了，我们才忽然醒悟这是为什么，但在之前，我们却一点准备也没有。

    艾伦，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入工作之中。目前我们的目标，还是存活下来，然后才有机会说其他！”

    “我明白，比尔，我不会坏你的事的！你放心！”艾伦看着对方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他知道，比尔也知道，这即意味着，经过这一次事件，双方都清楚了谁对这个公司更加重要，也由此分出了上下等级。

    比尔为头，他只能为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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