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
两步。
三步。
宋骁飞的虎头官靴,啪啪踩在养心殿坚硬的玉石路面,跨过蠡斯门,走到第四步,就远远看见一座假山,假山下有一方亭,亭中立了一圆形石桌,四张石凳,光绪皇帝神情严肃地坐中间,身椽襟白衫的凤仙姑娘,像一位知心姐姐,坐在光绪皇帝身边听他倾诉。
光绪皇帝就住在这养心殿里,这次召见宋骁飞,因为帝师翁同?的阻挠,变成了非正式见面。
宋骁飞此刻的心思,也不在光绪皇帝身上。宋骁飞远望着凤仙姑娘,眼眶有一点湿润,心跳扑通扑通加速,十五年了,虽然他也知道,她心里还装着同治皇帝,但他对她年轻而青涩的感情,永远停留在了以前短暂的流年里,触摸不到,又忘不了。
宋骁飞抬头看看天,几朵静谧的白云幽幽浮在空中,他努力抑制住眼中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他拼命告诉自己,凤仙姑娘不是欧阳小雪,但没有用,那种初恋的情愫,在心底挥之不去。只是现在,他还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埋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初恋的感情,是伴随着自己的心跳而存在的!
宋骁飞甚至觉得,和秋伊,和于小婉,和金贤珠、李敏贞,都没有这种浓烈如火的浓情,她们虽然是自己的妻妾,有的还为他生儿育女,但自己和她们的感情,已经化为了亲情。
宋骁飞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见到凤仙姑娘,他的心跳才会如此加速,这是不是就是爱呢?还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近了,近了。
十五年不见,凤仙姑娘还是一点没变,依然是一副鹅蛋小脸,两条轻描过的眉毛如春天刚吐芽儿的柳叶,细瘦的身段儿苗条,头上插了一根蝴蝶簪,温婉秀气。
岁月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或者说,她在宋骁飞心里,永远十六岁!
同治皇帝死后,宋骁飞打听过,凤仙姑娘在宫里,过得还好。她入宫后,光绪皇帝从小就喜欢找这个“姑姑”倾诉。凤仙姑娘擅长画画,慈禧太后有时兴起,还请她教自己画几张牡丹图。
知道她一切安好,宋骁飞也就放心了,他知道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会在宫中与她再见面,只是不期以这样的方式,等了足足十五年。
而且,还只是匆匆一瞥。
凤仙姑娘见身穿官服的宋骁飞到来,便主动回避。
宋骁飞知道,自己还不够强大,自己一定要足够强大!
亭子里只剩下光绪皇帝和宋骁飞。
假山上的泉水汩汩流下,“咚咚”落到鹅卵石构筑的池中,水清澈得像一面镜子,光绪皇帝和宋骁飞的影子在水里晃动。
宋骁飞一行完礼,光绪皇帝就迫不及待地问:“汝有何办法可以强国?”
对光绪皇帝而言,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十年。
从十岁懂事时起,光绪皇帝就谨记着“凡失寸土者不得入列祖灵位”的大清祖训,中国大片的大好山河被列强瓜分他却难以收回,仅沙俄一国,占中国的国土,就近15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现在六分之一个中国:1858年5月《瑷珲条约》,割占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的6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1860年《北京条约》,割占中国乌苏里江以东的领土约40万平方公里;1864年,割占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4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英国占领缅甸,图谋西藏,法国虽然在越南战败,但亡我之心不死……中国版图大大的“海棠叶”被列强贪婪地啃得体无完肤。在国内,新疆、云南、湖北、两广等封疆大吏各自为政,如今没有一个人像二十岁的光绪皇帝这样,迫切想要知道强国之策。
但这个问题,实在高度抽象,难以回答。
宋骁飞立在光绪皇帝的面前,看了他一眼。光绪皇帝身材瘦小,显得黄龙袍宽大,他高挑的眉毛下,一双褐色的大眼睛,低垂着眼睑,生得大口薄唇,上唇较短,鼻梁很高——一副被称为“隆准”的高贵面相。但他名为帝王,实为最高贵的囚徒,真正的内政大权,全在慈禧太后手里。
光绪皇帝的烦恼,还不只在和慈禧太后争权。他那其貌不扬的皇后,就够让他心烦,他俩不只性生活不协调,性格也相克,各闹各的犟脾气,但最痛苦的事,当着西太后的面或在别人面前,得装成像恩爱夫妻一样。虽然还有一位珍妃可以说说心里话,但慈禧太后不允许他过多接触一个妃子。所以很多时候,光绪皇帝都只能找凤仙姑娘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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