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儿,爹爹从来没有责怪过你,将来也不会来责怪你,只是江山社稷非同儿戏,爹爹对你没有信心,对佐儿也一样没有信心,你是夏侯老将军教出来的,佐儿却是由爹爹我亲手带大,如果说爹爹非要有什么私心,也不过就在这一点上,因为爹爹也想知道,究竟是夏侯老将军厉害,还是爹爹我厉害。”
“爹!”卫嫤如同做梦般瞪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半晌才领悟了卫梦言话里的意思。他说她是夏侯罡教出来的,也就意味着,他承认知道了面前这个冒牌女儿的真实身份,而接下来的那一席话,却是意在解释他为什么要两帮——既帮了她,又帮了完完约。再说简单一点,就是不管她是真是假,卫梦言都没有说不认她,她还是左相府的大小姐,是卫相的心头肉,宝贝女儿。
卫嫤哭了,这些年来,她头一次这样号啕大哭。曾经受过的委屈,在心底隐忍的感情,还有那些跨越生疏的愧疚,一起崩泻千里,哭得竟收不口。送菜的小二还以为雅间里出大事了,探头探头地看了半天,才将手里的碟子放桌上一放,兔子似的跑走了。
青萍还像以前一样,细心赐候着父女俩用餐,丝毫没有做人姨娘的自觉,仿佛除了装扮,其它的一切都没有变似的。
卫嫤哭得忘了情,几乎不记得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卫梦言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脊,也慢慢红了眼眶。他的嫤儿终归是不在了,不管是人有意或者无意,都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以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见过女儿手上的狗牙印,也惊讶于女儿的大义与机智,甚至最近的一次死里逃生,都依赖于女儿对邙山的了解。他查到女儿出事,与夏侯府卓桦小姐身死是同一天,自然也没少过无稽的联想,但真正的内情,却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
与其说是大梁国群憎恨南禹族民,不如说是南禹的先祖,早早就对子孙下了诅咒。这个诅咒,就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掐住了敌对双方的脖子,谁也没有讨到好。为什么南禹女子定要掌大梁凤印?为什么段织云会用这样丧心病狂的方法对付自己的儿子?就算是南禹以女为尊,男人也不该低到尘埃里去,更何况,连年征战之中,居主力地位的仍旧是男子。
他自诩学富五车,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的奥秘。他唯一能做的,兴许也只有阻止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当他意识到那个自称为“玉宁公主”的小丫头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时,这样的决心就更大了。
才短短不到两年的时候,女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横行京里的小霸王,她打的几场战,很漂亮,但身为父亲的他,却没法坦言那个运筹帷幄的丫头是自己的女儿。过去种种,如雾似幻,他再见到卫嫤时,又何尝不是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卫嫤哭了很久,大概是把这一辈子要流的眼泪都耗在这儿了,卫梦言担心她的身子,便是不住地好言相劝,却都无济于事。卫嫤哭累了,停下来,脸上表情却是呆呆的,父女两对看了好久,都还是像做梦一样。
青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噗”地一笑,道:“快吃吧,菜都凉了。”说着,便动手为两人各添了一大碗饭。
卫嫤转头打量她,直到这时才真正觉得,青萍已不再是个大丫鬟,她有些赧然地接过碗,低声道:“谢谢萍姨娘。”
青萍甜甜一笑,道:“一声姨娘都把人叫老了,不如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旁人的时候,就叫我一声姐姐。”
卫嫤没等卫梦言答应,赶紧回了声:“好啊,青萍姐姐。”
卫梦言重重地咳了一声,以示抗议,卫嫤却早已有了托词,她收起了泪意,展颜一笑,道:“爹爹又不是旁人。”
卫梦言无奈地摇摇头,宠溺地抚顺了她有些凌乱的长发:“看,这丫头,都被人给宠坏了。”十几年来,由得两个男人从小到大地宠爱,多多少少也有些任性罢,难怪这样的公主重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他竟看不出来。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刚想放进卫嫤碗里,却想起什么似的,转而添进了青萍碗里。青萍望着他微微一笑,他亦是抿了抿唇,再来,却是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
还是有些不同的,以前的嫤儿随着她娘,喜欢吃素,现在的嫤儿,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
三人在酒楼里慢慢吃,慢慢聊,碍于人多嘴杂,军事不聊,正事少聊,秘事又不好聊,所以说来说去都是些风花雪月的话题,卫嫤从来没听卫梦言说起自己从前的事,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卫梦言趁兴多喝了两杯,说了些完完约的旧事,正说到高兴处,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覃大哥,夏侯大哥被卸了职,一半在于予聆的责任,谁不知道那陶定朋是他予聆公子的狗,咱们凭什么还由得他呼三号四?现在出去城都要报备,当我们是犯人呢!”说话间,外边进来四五个军中打扮的人,为首那个却是卫嫤认得的。
叫什么来着?对了,覃明远。是这个名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