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他们相遇。扶城下雪,天地间都是白皑皑地一片,他跟随义父一起回府的时候,在这座废墟里看见了她。那时候她小小的,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颤颤地抖成了一团,若不是义父的眼力好,他还真不知道这死寂的原野里还有人。
相遇时,她五岁,他六岁,这一转眼,就是十一年。
“你让我凡事不应执着,我做不到的。”她笑着弹响手里的长弓,仰眼看看天边雪白的梨花,十六岁的容颜里,突然有一丝令人看不懂的深沉,“我记得,在淮阴路上被一群戴着人皮面具的人追杀,我当时被一剑贯心,没了知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这一切仿佛都是注定的,上一次,我死里逃生,也是在这里。只不过,这一回,我从卓桦变成了卫嫤。”
予聆微微动容。原来他有那么多事情不知道,相对于她的述说,他所查探的仅仅是冰山一角。
“你说的我都懂,但是你想让我做的,我却不能答应,予聆,你已经不是我师兄,也不可以再时时刻刻护着我,换句话说,卓桦已经不在了,而卫嫤从来不应该是你的负累,别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她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丢了出去,“我知道你也在找他们,为了卓桦。如果你不觉得我这是胡闹,我会告诉你更多。”
她指了指村口,予聆跟在她身后下马。缰绳被抛在一边,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村子。
才走了不远,便有一位彪形大汉笑呵呵地迎了出来,却是经常在左相府里见到过的老张。
“小姐,你来了。”老张看到卫嫤还是像以前一样恭敬,但是那笑容却亲切不少。并没有刻意地伏低做小的懦弱。似乎与印象当中的人,有些不一样。
“他才是真的老张。”予聆看了一眼,感到震惊,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一惯的冷静。
“予聆公子果然好眼力。”老张依旧是笑着,却没有介蒂,看来,他对予聆公子这个人已经很熟悉了。
予聆不禁皱紧了眉头。
难怪卫嫤这次出门没带左相府里的那个老张,而带了表面上不怎么可靠的箫琰,原来她现在的处境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要在这样的处境中生存下来,她必须成长,所以……才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她就变成了今天的卫嫤。
是他太天真了。
“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这片废墟里,十六名护卫都十分紧张地围着我,唯独是现在府里的那个老张,他一直在想办法接近我从金平,不,应该说是卫嫤从金平带来的那些箱箱笼笼。我们在淮阴遇刺,可我死而复生时,却发现自己躺在扶城的郊外,这是不是很奇怪?我虽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卓桦会变成卫嫤,但有一点却再明白不过,那就是……有件东西,被锦娘藏在了卫嫤的箱笼里。有人想找这件东西。”
“你接下曹游的案子,只是想借机将庞文绢带回左相府?因为她是锦娘的妹妹?”予聆懂了。
“锦娘对我很好,就像亲姐姐一样,也许,比亲姐姐还要好上千百倍,但是我却一直没听她提起进夏侯府以前的事,只听她说起过,她还有个妹妹。这世上不会有夏侯府的隐卫查不到的东西,所以师父也一定有事瞒着我们,他一定知道锦娘的过往,但他也一定不会说。我很早就在想,锦娘身上是不是有个天大的秘密。只是没想到这秘密没解开,她却先走了。这附近的山头我们都搜过,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老张领着两人走进小村落,却见处处都围着衣衫褴褛的孩子,这地方几乎没有长者,没有成人。但孩子们几乎人人手中执着兵器,虽然制做得很粗糙,却而像模像样。至少予聆知道,刚才射向自己的那支羽箭是完全合乎军队要求的。
“他们是另一支隐卫?”这里是卫嫤的秘密基地,原来,他一直看低了她,也看低了自己。
三个月的时间,她完成了别人三五载才能做全的伏笔,她一直在追打国舅,在扶城里胡作非为,直弄得沸反盈天,其实都只不过是假象。他不是没有调查过她身边的十六名护卫的底细,但是却始终忽略了那个长相平凡,好财贪利的小丫鬟,枇杷。
要养这些孩子,得花很多钱,卫嫤只要想办法把首饰都“赏”出去,才能变成实实在在的银子。是的,这一回,她让他震惊了,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卫嫤就这样得意洋洋地望着他,那神情就像是第一次同他比武获胜的小毛丫头。
她是故意让他跟来的。
“你早就知道杀害冯状的凶手是谁。”他问。
“对,我知道。”她的眼眸晶亮,昳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