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牛打死都没有想到,观道观姓陆的道人不仅跑回了铁碑军镇,而且非但没有打生打死,这道士又恢复了原本那副混不吝的无赖性格,说是要跟他借那把当国剑,他愿意出高价租借,二十两银子!陈青牛见过脸皮厚的,还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当晚和谢石矶小心翼翼商量着,如何才能够一剑捅死这道士,院子分明已经设下秘法禁制,隔绝声音,不曾想远在寺庙的道人,兴许是实在觉得无聊,还帮着两人出谋划策起来,那惫懒声音,畅通无阻地渗入小院主屋,让陈青牛和谢石矶面面相觑。早就知道这位西北观道观的掌教真人修为深,境界高,但是贺家大宅湖面一战,其实陈青牛和谢石矶并未真正领教道人的全部实力。陈青牛后来一咬牙,硬着头皮深夜拜访寺庙,若道人真有杀心,自己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事情,还不如要个痛快话。可到了后,才发现道人将大门紧闭,竟是不愿见面,只是隔着大门和陈青牛对话,说是他这趟回来,只为借剑而已,顺便帮天狐和五彩傀儡各自捎句话。
陈青牛对此完全是一头雾水。
最后,道人送给他四个字。
静观其变。
对于这句废话,陈青牛不想收下,也得收下。
在那之后,陈青牛就经常在小院发呆,对于修行一事,好像没了之前的那种拼劲,反而开始热衷于下厨。
都说君子远疱厨,陈青牛连读书人都不算,离着君子怎么都有七八条街那么远。这辈子的爱好除了穷怕了的拼命挣钱,也就剩下做饭炒菜这一样了。
在琉璃坊的时候,做给儿时玩伴的刘七吃,刘七每次都会吃撑着,倒在地上摸肚皮,说那是他最大的幸福时光。在青峨山莲花峰的时候,做给小师叔黄东来吃,她也吃得开心,开心得都会板不住那张严肃脸了。如今陈青牛做给谢石矶吃,多是家常菜,虽然她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可陈青牛只要看着她下筷如飞,一顿少不了几大碗米饭,陈青牛看在眼里,就足够了。
民以食为天,陈青牛觉得这话,已经把天底下最大的道理,给彻底说通透了。
陈青牛菜肴做得很用心,可其实谢石矶是个吃得很糙的女子,但这家伙仍是从未觉得自家婢女便辜负了那些饭菜。
今天一大早,陈青牛就去坊市买了一大篮子的羊肉蔬菜,原本多是军镇富裕门户里丫鬟杂役的勾当,一开始陈青牛的出现,会让人吃惊和笑话,久而久之,商贩和买菜的就都习惯了。
路过街角的酒肆,那位沽酒的美妇早已不在,铺子关着门。经过回头巷入口处,看到那座依然绿意葱茏的寺庙,扫地的慈祥老和尚也不在了。
再往里走,自家院子对面的那个宅子,姐妹二人和每日读书的少年郎,亦是成为过客。
陈青牛叹了口气,没来由想起一句诗文,呢喃了一句,啧啧道:“读书人多读书,说出来的话,就是比我们俗人的言语有嚼头。”
陈青牛念叨的,是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推门而入,陈青牛愣在当场,本该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头,石桌那边或站或坐一大堆人,他刹那间有些恍惚,还以为是狐仙带着她的徒子徒孙,又从隔壁跑来打秋风了。
陈青牛看到谢石矶坐在一条石凳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发现陈青牛回来后,她立即抬起头,那一刻,陈青牛立即火冒三丈。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
痛苦。
还拎着菜篮子的陈青牛眼神示意她放宽心,沉声问道:“你们是谁?”
谢石矶对面坐着一位儒衫文人,文人身边坐着个木讷老人,一位皮肤微黑的小女孩趴在石桌上,双手托着下巴,正使劲打量着谢石矶,她看到陈青牛后,转过头,瞪大双眼,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陈青牛突然换上一张嬉皮笑脸的脸色,道:“小姑娘,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家。”
扎了根麻花辫的小姑娘理直气壮道:“但是从我走入这栋破宅子后,就属于我了!”
她站起身,跳到石凳上,伸出一根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归我宋金鸦了!不服?不服就来到我!”
陈青牛呵呵笑着,就在他打算毅然决然暴起厮杀的瞬间,谢石矶又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竟然向他微微摇头。
陈青牛的心,一下子沉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台阶,找了条板凳坐在檐下廊道里,把菜篮子放在脚边,正要说话的时候,那个有个酒糟鼻的文弱书生缓缓开口道:“我们不请自来,确实不合礼数。不过我们有自己的苦衷,只不过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更好,只需当做一场善始善终的萍水相逢……”
文弱书生被自己的咳嗽打断话语,提起酒葫芦喝了口酒,这才继续说道:“我们是来带走她的,不管你愿意与否,甚至不管她本心如何,她都只能跟我们走,我能够跟你保证,她跟我们回去后,绝不会受到任何委屈,我温良本事不大,但说话从来算数,所以请你退让一步……”
文弱书生说话有些吃力,缓了缓语气,“这件事,我已经让人跟你们莲花峰某人打过招呼,她已经点头答应了,……”
陈青牛很不客气打断这位书生,“莲花峰答应了?那你问过我有没有答应?”
那站在石凳上的小女孩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母老虎,双手叉腰,怒容道:“一个莲花峰客卿,了不起啊?先生与你说了这么多话,是你天大的荣幸,知道不?!你再拖拖拉拉,信不信我一拳捶烂你这破客卿的脑袋?!甭废话,赶紧卷铺盖滚,姑奶奶我今儿就饶你一条狗命!”
陈青牛根本没理睬这个小孩子的胡说八道。
那书生好像也完全没把宋金鸦那孩子气的一大通话语,当回事,自顾自继续说道:“当然,为了补偿你,我会送给你一只木匣,它有个名字,叫‘文武匣’,藏有一剑一刀,寓意为‘君子行王道,兵家行霸道’,相信绝不比你们观音座任何一件镇山重器差。你也无需担心匹夫怀璧,人身不安全,因为文武匣里的两件兵器,如今已经被降伏,可以向你低头认主,一旦它们归顺认主,即便是以你目前的修为,就足可以抗衡、甚至是阵斩一位不是特别擅长厮杀的陆地神仙。”
书生轻轻呼出一口气,神情疲惫,仿佛几百年不曾如此絮絮叨叨了。
陈青牛问道:“说完了?”
文弱书生认真思考片刻,点头道:“我说完了。”
陈青牛身体微微前倾,咬字极其清晰,“说完了?那就滚蛋!”
文弱书生欲言又止,沉默下去。
那个小姑娘愤怒得脸庞扭曲,“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王八蛋!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今天我一定要宰了你!”
就在此时,天地为之一晃!
整座铁碑军镇仿佛瞬间塌陷了一般,尘土四起,小院屋檐上数十块瓦片摔落院落地面上,砰然碎裂。
然后是天地间光线瞬间阴沉下去,天昏地暗,轰隆隆,阵阵雷鸣。
一瞬间陈青牛就觉得体内气海沸腾,魂魄激荡,若是没有竭力压抑安抚,恐怕都会直接七窍流血。
天地共鸣。
这便是大修士陆地神仙的独有神通,世人所谓的搬山倒海,即在此列。
更上一层,陈青牛无法想象。
陈青牛第一时间就想到,是有人在与观道观的大真人陆地交手,而且绝对是势均力敌的层次!
恐怕换成藩王府邸的陆法真,对上交手双方的任何一人,都只能是瞬间落败的下场。
小院地面上出现一道道裂缝沟壑、一条条隆起小坡。
两强之战,打得整座铁碑军镇地底下的地脉都发生了扭转!
风雨如晦。
陈青牛只是安静望向重新低下头的谢石矶,她像是一个自觉犯了大错的私塾蒙童,不敢看教书先生的眼光。
陈青牛嘴角扯了扯,只是如何都笑不出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道理他懂,只是他一直觉得这个道理,在他们俩身上并不适用。
铁碑军镇,天翻地覆一般的巨大动静,终于暂时停歇,老天爷开恩,总算给人间苍生一点喘息的机会。
小女孩抬头望去,皱眉嘀咕道:“师父也真是的,说好了要一拳撂倒对手的。”
到底是师徒,她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很紧着自己师父的,忍不住小声问道:“贺爷爷,师父不会阴沟里翻船吧?”
那位丝毫不显老态的车夫沉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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