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能够摁住刀把子坐朝堂的人,可是不多啊……”
李彬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自得的笑意。
……
太原府,晋阳宫内,受北朝册封的“大汉神武皇帝”刘旻不着冠冕席坐在上首,几个亲信文武大臣也不拘形迹地分左右坐在两厢。五十九岁的刘旻须发皆白,只一对虎目仍然灿然生威,令人见之便忘却了此人的年纪,这位在河东苦守后汉宗嗣的太原之主此刻情绪颇为激动,声音洪亮语速极快,颇不似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郭威狗贼戕害我儿,如今自家寿数也尽了!如今柴荣儿篡号未久,朝中重臣宿将林立,人心不服者多,儿与郭贼不同,郭崇韬等大梁旧将,唯效郭贼,与儿并无恩义,起来还算是我大汉故臣,冯道、范质之流,更不必,值此汴京朝中不稳之际,我等整顿军马,恢复故国,收纳旧土,此其时也……”
老头子须发皆张面目通红,挥舞着手臂得吐沫纷飞,下首端坐的臣属却一个个面面相觑,皇子太原尹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刘承均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父亲的宏论,笑着开言道:“父皇得诚然是,只是国中粮资匮乏,兵马缺额甚多,便是要整治,总也要年余光景,这南征之事,却是操切不得……”
“庸懦——”刘旻极度不满地恶狠狠瞪了刘承均一眼,怒道:“如你般迟钝愚怯,你大哥的仇何日才能报得?我岂不知粮资不足兵马困顿?若等上一年,柴荣儿也坐稳了位子,再要南征,岂不是更难了?如今是他难我也难,比的便是谁家不畏难,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子胆色,怎能恢复故土得报仇冤?”
刘承均身为皇子进言尚且遭到训斥,周围的文武便更不好话了。
尚书左仆射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华起身行礼道:“主上且息怒,粮资不足,臣等此时征发亦来得及,只是兵马却不是仓促间可卒得者,此时便是尽起国中之兵,足营足伍尚不足五万之数,若尽起南征,只恐国中有变,难应缓急,伪周国中兵盛,臣恐寡难敌众,若起兵,还需修表知会北朝,会同兴师,方是万全之计!”
刘旻虽然激切,却也并非不知兵之人,知道赵华得有理,当即拍了拍大腿:“咱自家兵马不足,也是实情,出兵南征这等大事,原也要奉表大辽向上国奏请,若能请得北朝援兵,自是比咱自家出兵稳妥许多。今日朕召各位卿家前来,第一件事便是商议使辽人选,另外也是要求个实数,咱自家究竟能将多少营兵,即使不能举国尽出,却也不能太少,让郭家儿笑了去,这两桩事,今日都要议个结果出来。”
他完了话便看赵华,赵华此时却不接他的话了,脖子一缩坐了回去。
使辽这种差事从后晋石敬瑭时代起就不是啥好差事,被人戳脊梁骨倒还在其次,辽人野蛮常常欺凌辱没南朝使臣,这却是实实受不得的,几十年来,使辽的大臣连桑维翰在内都难免在北朝受辱,除了冯道之外,北朝几乎没有真正礼遇过任何一个汉臣,就是冯道,若非其人机警睿智,只怕一把骨头十年前也要扔在那化外之地。
这还在其次,北汉立国之后的首任宰相郑珙出使辽国,竟然在堂堂国宴之上被辽国的大臣和部落酋长们灌酒,硬生生灌死了,成了名副其实的酒烈士,这就已经不仅仅是屈辱的问题了,性命攸关,谁还敢揽这吃力不讨好的生意。
刘旻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强令压制,只是一个一个臣子看去,目光所及之处,众臣纷纷垂首,就连曾经使辽的翰林学士卫融此番都垂下了头苦笑。
“陛下若执意兴兵,臣愿奉表使辽——”
众人纷纷抬头去看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却见赫然是班位排在最后面的枢密直学士王得中。
刘旻大喜,随即招手道:“王卿真乃朕之股肱,待卿使辽归来,朕定当不吝厚赐!”
王得中面上却并无半分喜色,拱手奏道:“主上执意南征,臣人微言薄,不能谏阻,只望主上用兵之际,攻守兼顾,南征固然重要,代北防务,亦不容轻忽,陛下只要允臣南征不动北线之军,臣便是万死,亦将北朝援军为陛下请来!”
他话到一半,刘旻已然皱起了眉头,他扫了王得中一眼,阴沉着脸问道:“却是为何?”
王得中毫不畏惧地道:“府州麟州,实为我朝腹心之患,先前还有拓跋家牵制,如今拓跋李家已然覆灭,折杨二贼有恃无恐,臣恐其趁我国中空虚,直下晋阳,如此大局危殆,陛下恐难生还太原……”
他话得难听,刘旻自然听不入耳,闻言冷笑道:“就折家杨家那子人马,还想攻克太原?他们敢出来么?就算给他们天做胆出了兵,难道北朝会坐视么?”
王得中抬起头看着刘旻,一字一顿道:“主上切不可轻视折杨二镇,两家联兵或许还不足以抗契丹,但两家背后,还有一个坐拥数州之地的李文革呢……”
……
李文革笑吟吟看着满面严肃的秦固和一脸淡然的李彬,委屈地道:“就这么件事,还值得侍中与子坚在家中等上一天么?不就是要打仗么,咱们延州又不是没打过仗……”
见他如此惫懒,秦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着牙道:“你的倒是轻松,你可知去年你征平夏,用去了府库多少家底么?这个窟窿至今仍旧未能填上,你又是出兵朔方又是北收河套,饥荒越拉越大不,得来的那子战利连消耗的十分之一都不足,你还要折腾,河东路穷得叮当乱响,刘家都快把老百姓的隔夜种粮榨出来熬油了,打仗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事情,这话可是你自家的,你倒是看,出兵河东路,你能弄来甚么好处?”
李文革呆呆看着两人,一副委屈模样,李彬却不理会他的窘迫,淡淡道:“你的动员令,现在就压在我的府中,子坚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你若是不清楚这个事情,这份动员令,我和子坚绝不副署。”
李文革挠着后脑,苦笑道:“谁告诉你们我要打河东路?”
秦固一愣,转眼看李彬,却见李彬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两只眼睛直视着李文革,李文革舔了舔嘴唇:“咱们从去年春天收了庆州之后就一直没有大的进项,如今新年伊始,开春了,我想着,也是时候该出去抢一把了……”
秦固一头雾水:“河东路穷成那个德行,能抢来多少东西?”
李文革翻了翻白眼:“都了我不是想抢河东路,人家全家几口人共用的一条裤子,我抢来做什么用?”
李彬不愉快地道:“快,莫要卖关子!”
李文革简单地道:“根据我们推演分析,刘家是万万没有胆量单独挑衅朝廷的,不借契丹的兵,刘崇连太原也未必敢出,因此向契丹借兵是势所必然。北朝诸军,只有西京道都部署司驻军距离北汉最近,调动起来最方便,因此若是真个打了起来,这支兵奉调南下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到此处李彬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秦固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指着李文革:“你……你的意思是……”
李文革抿了抿嘴唇:“不错,只要朝廷和汉辽联军在南面打起来,咱们就联合折杨两家,以府州、麟州和河套军政司为前线,出兵抄掠代北,先敲掉北朝的西南面招讨司,再将其西京都部署司连根拔起,把整个大辽西京道的家当人拉马拽全都搬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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