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说了个遍。
“他为何来我这里?”韩奕问道。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旧朝刚亡,新朝初立,昝居润失去了景延广这棵大树,总要养活自家老小。”刘德笑道,“当初军上挥师入洛,安流民、戒骚扰、复民生,洛阳人眼见为实,这昝居润当然也知道军上的为人。所以此人便毛遂自荐,找上门来,大概是一个人做属官做久了,总脱不了要隶于人下的毛病。”
刘德这是自嘲。
“这昝居润在这里吧?不如领他来见我。”韩奕道。
刘德想了想道:“倘若军上有礼贤下士之心,请军上降阶出迎。”
韩奕闻言,晒笑道:“刘叔言之有理。”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长袍的昝居润,忐忑不安地跟在刘德的身后,远远地就见到韩奕站在府衙正门石阶之下。
还未等昝居润撩衣拜倒,韩奕抢先拱手说道:“这位一定是昝推官了!”
“不敢,草民并无功名官职在身,拜见将军!”昝居润脸色因为兴奋而涨红了起来,只因韩奕主动降阶出迎,给足了他面子。他今年四十不到,却苍老得如同五十,韩奕注意到他长袍衣角破了个洞。
入了衙内,宾主落座。韩奕问道:“韩某勉为一州防御使,治军尚有将佐军校相助,正苦思如何治民,不知您有何见教?”
昝居润见韩奕一见面就直奔主题,心中咯噔了一下,略想说道:“无他,不扰民、不剥民、不苦民。将军明知故问了。”
“此言差矣。我郑州军数千兵马,若无供给,岂能服众?若无赏赐,岂能奋勇?粮饷何处来,赏钱何处来,只能是从民户征收,更不必说州县令、簿、尉、吏,还有推官、判、参军、户曹等等名目勾当。”韩奕不动声色。
“练军重在上下一致,行军重在进退有序,治军贵在严明法纪,管军贵在赏罚有差。又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倘若无功即赏,则是纵下骄奢,非因将军号令而战,而是因钱而战,将战之时,彼方主帅若愿出更大的赏钱,将军又当如何约束部下?”昝居润回道,不卑不亢,
“近世军士骄横,出战伸手要‘挂甲钱’,回师张口则要‘卸甲钱’,战功赏钱另算。闵帝时故事,潞王据凤翔叛,闵帝出宫财赏侍卫军讨逆,并言捷后另有重赏。军士对途人狂言,到凤翔后,请朝廷再给一分,不怕皇帝不允。及至阵前,讨逆军士不是望风而降,即是望风而散,降军又出找潞王讨赏去了,潞王入了洛阳,府库皆竭,潞王却不得不括民财以赏军,就连当年的王淑妃也献出自己的首饰,否则士军哗变。”
韩奕与刘德二人面面相觑,好半天韩奕才问道:“君愿做我郑州判官吗?此是幕僚佐官,替刘押牙分理庶务,屈材了!”
“昝某愿讨这个差使。”昝居润躬身应道,略有些自得。
韩奕欣喜道:“韩某能得昝判官相助,亦是大幸。刘叔先替昝判官找一处宅子,购宅钱从公中出,再预支三个月的俸禄。”
“遵命。”刘德道。
“昝某只不过是一介寒士,将军仅凭属下一面之辞,即辟属官,属下必效犬马之劳。”昝居润见韩奕既热情又干脆,连忙感激地拜道。
正说间,忽听闻衙外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叫骂与哭喊声。韩奕皱了皱眉头,奔出衙外探看,见几位关吏扯着一位老头,往衙门前拉。
“何事喧哗?”韩奕喝道。
“禀将军,这老子竟敢犯私盐,人赃并获,特来报于将军知道。”小吏们得意洋洋地说道。
盐业有重利,一向由朝廷专卖。盐源有三,一为河中安邑、解县两池所产的颗盐,二为庆州盐池所产的青、白盐,三为末盐,即海盐,也包括民间煎煮碱水、碱土所得之盐和井盐。
朝廷为了谋利,上述盐类划界销售,不能越界,尤其是禁止质量高的颗盐侵入末盐销售区域,当然是为了盐业利益最大化。
城市与乡村亦不同,食颗盐地区,朝廷在州府城市设有专卖榷粜折博场院,乡村则允许私商兴贩,但不准将盐从乡村带入城中。汉法尤其苛虐,无论私盐多少,一律处以极刑,报官者可以得到重赏。食末盐地区,则州府与乡村一律由官府所设的榷粜场院供应,禁止民间私刮碱土煎盐,否则不计多少,一律处死,更不准私贩,又排除了商人占利的空间。
后汉朝廷全面禁盐,将私产、私买、私卖的底线定位在一两一斤,铢两必究,违者处死,盐禁之严,创了历史之最。
这老头挑了一担柴来城内卖,将装着几斤盐的包袱塞在柴禾里,被城门的关吏们逮个正着。按照朝廷的规定,检告者会得到厚赏。
“将军,小老儿冤枉啊!这盐不是小老儿的,请将军青天做主!”那老头扑通跪在地上,一把泪一把鼻涕地磕头。
这犯了几斤盐,在韩奕看来并非是大事,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想让人看出他想循私,更何况他是本州最大的私盐贩子,那黄巢、王建、钱镠不都是如此?昝居润这时凑近说道:
“将军,这其中有诈。不妨先将这老汉收押。”
韩奕心中疑惑,但也依言行事,命人先将老汉收押,又命关吏们先回去,过几天来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