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lude 10 无法收回的一步

   “啊，就是之前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吗？果然是因为魔法的缘故啊。这次感觉到差不多的异常感，所以就顺着感觉一路找过来了。”

    “嚯？不单单是令暗示无效，而且已经能通过魔力感应找到施法源头了吗？小子进步可真快啊。吾主的魔法两次对同一人失效，可真是遇到克星了。”

    “…………”

    对于玛巴斯轻轻的揶揄，海瑟只是以沉默回应。

    “只，只是误打误撞而已啦。本来就在树林里迷路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走投无路之下拼死一搏吧。能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还以为这次真的要死在森林里呢，哈哈……”

    “不过，夜晚在森林中闲逛实属不智，迷路算是意料之中。”

    “啊哈哈，老大也说过呢……不，不过没办法嘛，偷看女生洗澡的时候被发现，逃跑的时候没注意就……”

    “哈哈哈，这可真是！”

    面对毫不在意地说出自己糗事的翔一，玛巴斯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身为男儿渴求异性并无不妥，但偷窥就实在太没志气了。作为男子汉，应当堂堂正正闯进去才对啊！”

    “不不不！！”翔一刹那间面如死灰，“我可没有玛巴斯先生那么厉害，所以会死的啊，真的会死的啊！”

    翔一脑中再度浮现出毛利三姐妹的怒容，禁不住打了个激烈的寒颤。

    “怕女生可怎么行，必须进行来自地狱的特训！等吾主入浴的时候小子就来观摩一下吧。别看吾主这样——”

    “……玛巴斯先生。”

    黄金狮子的侃侃而谈，被海瑟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哦呀，某这可真是失言了。”

    嘴上这么说，玛巴斯的“表情”里可没有一点歉意。

    海瑟望着昂首挺胸的玛巴斯，与以掩饰不住期待的眼光望向自己的翔一，又叹了口气。

    为什么男性们凑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谈论这种话题呢？

    就不能有一点绅士的修养吗？

    “那，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沉默了片刻，翔一畏畏缩缩地举起了手。

    “……请问吧。”

    因为刚才无声的斥责，玛巴斯这次乖乖闭上了嘴，所以海瑟只好自己做出回应。

    “这，这些是，是什么……”

    翔一伸手指了指海瑟身边不远处的尸堆，另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看到他这举动，海瑟才注意到不停钻进鼻腔中的淡淡的血腥与腐臭味。

    她身着的衣服上，喷有特制的魔法香水，一般的异味都能够被掩盖和遮蔽掉。尽管如此，海瑟还是能闻到淡淡的味道，就说明实际上这气味已经相当地令人难以忍受了。

    翔一注意到这些也没办法，然而就算注意到了，也不能告诉他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内情。

    “只是一些垃圾而已，不必在意。”

    海瑟至少并没有说谎。“现在”的它们，确实就只是一堆普通的尸体，对于森林来说，就是一些等待分解再利用的垃圾没错。

    可是，翔一既没有质疑，也没有赞同，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直觉告诉海瑟，不能再聊下去了。趁翔一还没有提到“那件事”之前，赶快告别吧。

    “玛巴斯先生，请您先把翔一送下山去吧。”

    “咦？”

    “也是。小子的同伴找不到他应该也会着急吧。”

    “哎？等，等一下！”

    翔一急忙向着朝自己悠闲走来的魔神举起了手。

    “怎么了小子，还有什么事吗？”

    不妙了——海瑟心中掠过这样的想法。

    “嗯，嗯！就是上次提过的……跟海瑟学习魔法的事情。”

    “…………”

    “怎么，小子还没放弃啊。”

    “那是当然！”

    “可真是执着。说说你的理由吧。究竟为何如此想要学习魔法？”

    无视了身为主人，同时也是当事人之一的海瑟的意志，两个人自顾自地谈了起来。

    “其实……也并不一定必须要学习魔法。”

    翔一沉吟了一下之后，抬起了头。

    “哪怕只是当做随从也好，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可以吗？”

    或许是突然想起求人应该有的态度，翔一在最后补上了一句礼节性的询问。

    “某觉得年轻人确实应该多历练一下。”黄金的魔神回过了头，“吾主您的意思呢？”

    “…………玛巴斯先生，请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海瑟唐突地下达了归还的命令。

    “好吧，遵从吾主的意志。”

    玛巴斯并没有犹豫，而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随后金色的阳炎摇曳了一下，巨大的狮躯就凭空消失了。连带着魔神的巨大威压感，也从这片空间完全蒸发。

    “…………”

    虽然独身面对翔一的死缠烂打令海瑟有些不安，然而自己打“帮手”却不知为何坚定地站在了对手那边，留在这里肯定也只会为翔一说话而已。还不如索性一对一。

    “咦？玛巴斯先生他……”

    “只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而已。请不用在意。”

    “哦，哦……”

    能为自己帮腔的人突然消失，让翔一有些困惑。不过这并不能浇灭他的决意。

    “刚才说过的学习魔法的事情……”

    “我之前也已经回答过了，不可以。”

    海瑟少见地直接打断对方的发言。

    “别这样嘛！求你了！”

    翔一双手合十，低下了头。

    “……您到底为什么如此执着呢？”

    不要再说下去，直接拒绝他，然后离开就好了啊。

    海瑟的心中是这样想着的。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话语。

    “就只是想历练一下而已嘛。”

    “不知为何玛巴斯对您似乎特别宽容，所以您就觉得这样随便的理由也能在我这里蒙混过关吗？”

    “啊，啊哈哈，果然不行吗……”

    面对海瑟有些严厉的反问，翔一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其实，只是想‘改变’啊。”

    “…………”

    从翔一低垂的脑袋下，传出了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

    “这样下去不行，我什么都做不到……好想摆脱现在这个无能的自己。但是，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既没有老大那么勇敢，也没有姬乃小姐那么聪明。男人婆虽然脾气很臭，但是无论多么艰难的状况，她不仅不会放弃，还能鼓励别人。毛利大姐不管面对什么是都那么从容，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

    “大家都好厉害，我也一直想着如果能像大家一样该多好……可是不行，我做不到。即便想要努力，也不知道该向着哪个方向。只能任凭命运摆布，随波逐流。所以，所以……我就在想，哪怕只是一小步也好，不管是朝着那里，凭着自己的意志踏出一步，自己想办法做出‘改变’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接近更美好的未来——”

    “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吧，啊哈哈。”

    再度抬起脑袋，下意识挠着头的翔一，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略微泛着苦涩的笑容。

    但是海瑟看的很清楚。

    从她的视点，翔一垂下脑袋所掩饰的表情根本一览无余。

    那是混杂着期待、不安、向往、畏惧与绝望的，被痛苦所扭曲的一张脸。

    海瑟无法拒绝他。

    无法拒绝这个跟自己一样，封闭在由自己制造的囚笼中，却依然想将手伸向外面的广阔世界的男孩。

    “……我也说过了，跟着我的话，会遇到很多危险。”

    无法直接否定翔一的海瑟，只能找别的理由来说服他。

    虽然还在抵抗，但是海瑟在心里已经默认自己“输了”。

    “危险什么的早就已经习惯啦！”

    或许是本能地察觉到海瑟略有松口，翔一急忙打蛇随棍上。

    突然，他伸手指向了旁边如同小山一样的尸堆。

    “这，这些也没什么可怕的嘛！当初我可是跟老大一起，与这样的家伙战斗过呢！”

    翔一得意洋洋地挺起胸。

    或许他只是想夸示力量，然而这话却在海瑟的心中掀起了不同的波澜。

    “翔一，您说您曾经见过这些东西吗？”

    “嗯？啊……也只是一只而已啦。”

    “请您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海瑟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仿佛原本平静流淌的河水，突然从底部涌出激烈的暗流一般。

    在水面之下，有什么无法掌控的东西正在翻腾。

    “咦？其实也没什么……”

    “请您告诉我！”

    因为海瑟的急切楞了一下的翔一，还是乖乖地讲出了自己的遭遇。

    “我，我说我说。那是在遇到海瑟之前的事情了。我跟老大还有姬乃小姐帮别班的同学找走丢的猫时，在一个小巷里遇到了跟这些差不多的东西。怎么说呢，像是僵尸一样，力气特别大，还怎么都打不死。我也是后来才赶到的，多亏老大才能收拾了那个怪物，保护了姬乃小姐。啊哈哈，当时因为猫咪的铃铛就掉在附近，我们还以为我们要找的猫咪变成了怪物呢。后来我们到处都找不到的时候，猫咪却自己跑回家去了，真是虚惊一场。啊……那次的景象真是够吓人的，要不是后来也遇到了很多怪事，真要以为那是做梦呢。”

    翔一不小心就进入了讲故事模式，然而他当做“趣事”所讲述的经历，却令海瑟无比震惊。

    “怎，怎么可能……那时候‘那个’应该还没有觉醒才对，难道……”

    海瑟感觉，事态慢慢脱离了她的掌握。似乎有某个看不见的巨大存在，在暗中搅动了整个平静的池水。

    现在，她就这样由于偶然窥见了那个存在的一角。

    过于震惊的她，甚至将脑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

    “什么什么？什么觉醒不觉醒的……”

    翔一露出了怪讶的神色。

    不好。海瑟急忙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翔一知道。完全踏入这个巨大的漩涡的话，那可是真的难以生还了。

    就在海瑟思考如何转移话题的时候，翔一焦躁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心……唉！”

    话音未落，翔一突然就发出了放弃般的叹息。

    海瑟愕然抬头，同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动静。

    ——不好！

    海瑟咬紧牙关。难道刚才没有清理干净吗？

    事发突然，海瑟甚至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可是，有人反应了过来。

    海瑟娇小的身体，突然在一股力道下被推到一边。

    在倒下的她的视野中，一道丑恶的影子一闪而过。

    “——！！”

    海瑟的口中，发出了不成声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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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翔一望着眼前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的少女，心中浮想联翩。

    刚才一时不能自已，向她告白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那些其实只是翔一心中想法的一部分而已。

    翔一固然将这次当做是最后挣扎的机会，无论如何只要能够离开这里，总会做出改变——他确实抱有这种走投无路般的盲目想法。

    然而就这样站在海瑟的面前，翔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执着于跟她同行，还有另一个原因。

    眼前的少女，是如此孤独。

    毫无破绽的站姿，优雅的举止，可以说海瑟比平日里的姬乃更像个“大小姐”。想必从小就受到相当好的教育吧。

    然而与少女礼貌的言辞举止相对的，是内心深藏的孤独。

    紧紧抿起的嘴唇像是拒绝周围的一切。

    孤高的身影，似乎只有黑暗能够与之为伴。

    她为什么会如此拒绝别人？她又独自一人背负着什么？

    自从那晚目睹了海瑟的真容之后，这两个问题就在翔一脑中不停萦绕。

    现在这两个问题依然无法回答，但是翔一意识到一点。

    自己想要站在她身边。

    或许只是因为同样的特质而互相吸引，然而翔一并不管那么多。

    他只是想呆在少女的身边。翔一深知无能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但是至少可以帮她分担一些痛苦，帮她减轻一点孤独。

    啊，是啊。所以我才会……

    就在这时，越过海瑟背后的翔一的视线，捕捉到了两点幽绿色的光芒。

    这满溢着不祥的幽光，瞬间唤起了翔一的记忆。

    毕竟就在刚才，他还在谈论同样的事情呢。

    ——不会错的，那是袭击老大和姬乃小姐的怪物的眼光。

    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充满死亡的一双眼睛。

    然而就在这双眼睛的正前方，海瑟依然在出神地喃喃自语着，直如未觉。

    小心……翔一想这样大喊。

    不，来不及了。

    幽光开始闪动，怪物已经发起了攻击。

    转瞬之间，翔一做出了决定，一个与懦弱的自己完全相反的决定。

    他伸出手，猛地抓住了海瑟。

    手掌搭上她肩膀的一瞬间，从手心传来了微温的柔软。

    翔一忽然察觉，他所触碰到的少女，原来是如此的脆弱。

    与跟黄金色的魔神站在一起时不同，现在的海瑟，并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魔法师，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一个与自己一样，满身伤痕的，拒绝着一切，止步不前的少女。

    所以，不后悔。

    翔一咬紧牙关，踏出了一步。

    海瑟娇小的身躯恍如没有任何重量一般，轻而易举就被他推了出去。

    几乎同时，翔一的右半边身子传来了强烈的震动。

    他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

    翔一缓缓扭动着僵硬的脑袋。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翔一的右胸连着整个肩膀，已经被魔物完全扯掉。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摇晃不定的视野，瞬间被赤色填满。

    在这无尽的血红之中，只有海瑟泛着泪光的深邃双眸，是如此的醒目。

    “哈哈，真是不能做不习惯的事呢。”

    翔一想开个玩笑，但从口中溢出的并不是声音，而是止不住的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