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邯郸不知道哪里冒出这么多的风言风语,百姓们虽然大都不识字,不明白城内大街小巷的“大字报”上宣传的是赵王的恶行---割让城邑是奇耻大辱,提拔饿死主父(即赵武灵王)的凶手公子成、李兑更是不忠不孝,**后宫这些子虚乌有的则是亡国之君所做的事。赵王自然恼羞成怒了。
身为当事人的公子成、李兑已然作古,徒留赵王成为千夫所指万人议论的对象。虽然所有的人都对赵王越发恭敬,但赵王总觉得他们在心里对自己指指点点。毕竟做了亏心事,如此隐秘的事情被人知晓,是个人都受不了。君王也是人,所以赵王不能免俗。有了如此重的心理暗示。赵王可谓喜怒无常。宫中已经有十多个内侍、宫女被杖毙。秦国这次向自己要兵,赵王自然不悦。上次邯郸之围,韩国为何有那么多的兵力可以调动?还不是秦国不给力,牵制不了韩军主力嘛!拿赵国子弟的血肉去为秦国卖命,赵王做不到!真要做了,还不知道有什么风言风语再次袭来!
战事刚休,民怨初起,以平原君为首的宗贵们自然想休养生息,用时间来冲淡所有不好的影响,对秦国提出的联合攻打河东的主意兴趣自然不大。贤若蔺相如的平民阶层出身的卿大夫们则是想着秦国和魏国死拼,巴不得两败俱伤,然后收渔翁之利。
赵国君臣却是不知道,秦国这次的试探是给赵国的最后一次机会,赵国若是同意,秦国此后十年将专心牵制韩国,争夺中原之地;赵国若是不应,秦国则掉过头,与赵国为敌。
也许是觉得秦国宗正的态度太客气,客气到要委曲求全,敷衍了秦国宗正一番后,所有的臣子们都忙着去抓邯郸城内的细作,向赵王表忠心。谁也没有意识到,秦国宗正一行的车马无比失望却坚决地西行,距离邯郸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得到了最终的答案,魏冉感慨了一句“时也!命也!”就辞别了秦王,一步不回头地往大梁而去!根本不需要隐藏行踪,也没有携带重金,魏冉只带着一名书童、一名驾车的车夫就出发了。
涉泾水,过栎阳,直至洛阴东面的潼关,一路颠簸,魏冉渐渐清楚了如何说服魏国。原本游说魏国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魏冉本可以推托,秦王在临行前也已经反复暗示过了。这次出使魏国不比往常,魏国若是意决,很有可能将出使魏国的魏冉缉拿入狱或者献给韩国以表忠心,魏冉甚至有性命之虞。
魏冉的身份决定了这是一个很大的筹码,当然,魏冉位高权重,也说明了秦国对魏国的重要。这是一个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事情。事成,自然是大功一件,但魏冉已经封无可封;事败。却是身首异处。但魏冉已经看开,秦王不负他,他又怎能负秦王呢!最坏不过是客死他乡,化为一捧黄土罢了。这一世,权势、美女、财富,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魏冉都享受过了。现在到了回报的时候。何况世事如梦,魏冉但求不愧于心即可。
潼关守将敬畏地看着一脸淡然的魏冉,露出了钦佩的神色,忍不住好奇说道:“丞相要东去大梁的话,不如沿着河水一路泛舟,既舒坦又安全。走陆路的话,耗时长久,一路颠簸不说,沿途还都是敌境。小人读过些许书。也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况且前面就是函谷关,魏国已经闭关多年,怕是不会为丞相开关。小人还是派些人护送丞相绕道吧!”
对于这个好心的守将,魏冉露出了一抹欣赏的神色,能够在身为丞相的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还有理有据地想要说服自己,倒是一个妙人!有多久了,自己听到的都是自己想听到的声音。那些违背自己的。质疑自己的要么被贬谪罢用,要么被流放打压。自己的身边再也听不到不同的声音。所有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地费力讨好自己,迎合自己,不敢忤逆自己。自己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对的。他们一丝不苟的去执行去落实,从不去计较更多。哪怕自己是错的。
魏冉却是不知道,潼关守将乃是第一次见到他。对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一概不清楚!如果是白起在这里,他自然是紧张地说不顺一句话。但魏冉现在的打扮就好比一个最普通的士子。还是最贫困的那种士子,不然为何一个侍卫都没有呢!魏冉的和蔼可亲给了潼关守将莫大的鼓励和勇气,是以他方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呵呵,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正要去魏国,前面的函谷关就有魏军。不正好告知他们我过来了嘛。听到我这个秦国丞相来了,他们自然是如临大敌,不,应该是诚惶诚恐地派人将我护送到大梁呢!差遣魏军为我效劳,岂不是一件美事吗?!”魏冉笑着解释道。
稍微停顿了下,魏冉继续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关中了,关东这些年变化太大,趁着这个机会,刚好了解一下中原风土人情。如果一路泛舟,朝发函谷而暮到洛阳,这路上未免单调了些!至于担心陆路不安全,这天下朗朗乾坤的,我又没携带多少财帛,谁又会打我的主意呢!哈哈!速速为我开门吧!这函谷,我熟得很,不用派人护送。”
见魏冉说得轻巧却坚决,潼关守将也不敢怠慢,当即命人打开潼关大门,放其东去。无论如何,魏冉是大秦的丞相,又是代表秦王出使,忤逆他等于忤逆秦王,忤逆秦王就是死罪!魏冉虽然现在很好说话,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会听从自己“合理”的建议!
满是敬畏地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潼关守将心里默默地为魏冉祈祷。此去千里,别君容易见君难,潼关守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这般和蔼可亲、言语谦和的丞相。
城头上的大多数秦军皆是不知晓马车上坐着的是什么大人物。居然可以让一向严厉的潼关守将露出谦卑的目光,更打开关闭许久的城门,亲自送出三里之遥。他们只能疑惑的看着那辆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马车,思量着是哪家的贵人脑袋发热,居然不走水路走陆路,哪怕他们打扮地再人畜无害,也会被魏军乱箭射死或者收押为奴吧!河水(即黄河)在函谷的这一段水道虽然不能通行大船,但载十几个人的小船还是可以的。贵族的想法真的难以捉摸!
离开潼关后,魏冉一行三人就扎进了长达一百四十里的函谷。行进间,但闻黄河之水滔滔,但见峭壁林立,苍松劲柏。猿声哀嚎而畏高,空谷传响,不绝入耳。由于秦、魏两国正处于敌对状态,函谷两端的函谷关、潼关皆是处于封锁状态。这也直接导致了之前人烟鼎盛的函谷彻底成了鸟兽的天堂。行走在苍茫的函谷里,魏冉不觉得孤寂惆怅,反而觉得心绪很是宁静。这里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尔虞我诈的腹黑,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执,有的只是纯粹的宁静,纯粹的祥和。唯一不便的就是需要自己取水,自己做饭,这些自然有书童、车夫代劳,但光是看,就让魏冉生出许多乐趣。朝堂的郁闷,对国势的担忧居然为之一空。
行不过两日,一座高大的城邑落在眼前!说是城邑,其实是抬举。其城窄不过容一辆马车通行,长却有二十里之长。上刻“函谷关”三字,苍穹有力,力透纸背。魏冉知道,自己的魏国之行,由此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