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诺推开养心苑的门,老人正在院里坐着。欤珧畱伤老人对他微一点头,然诺走了进去。
青白色绉纱帐子,黑漆木床,被衾都是淡淡的水绿色,淡然雅致,却又觉得不胜凄凉。舒娥抱着膝头坐在床上,不哭也不说话,安静清冷地一如冬日的月影。
然诺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叫了声:“舒娥,我来了。”
舒娥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神色茫然,半天方对着然诺说了声“少爷”。那眼神空灵飘渺,便似一只折了翼的蝴蝶,哀伤,凄绝。
然诺深深难过,“对不起,舒娥,我来晚了。”是的,他来晚了。何嫂已经关上了房门,他砰砰地砸着门,里面何嫂说,少爷,已经开始了,你这时敲门,不是让舒娥姑娘难堪吗?
舒娥只是呆呆地,忽然说道:“少爷,你可知我为何要在脸上贴上伤疤,扮成这个样子吗?”
然诺想起今日母亲看舒娥的神情,又想起母亲要以舒娥代替淑颜进宫,霎时间心下恍然,“是不是,跟你的相貌有关?你长得像谁?”
舒娥点点头,转身走下床,再回来时,然诺只觉得眼前一亮。
果然是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肌肤如雪而晕生两颊,眉目如画而白璧无瑕。最美丽的还是那一双大眼,黑如点漆,亮似明星。想来她只是匆匆去了伪装,脸未傅粉,唇未点丹,只是一派天然姿色,更显得至纯至真。
舒娥见然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红着脸催然诺,“少爷,你看我这个样子,到底像谁呢?”然诺见舒娥此时只有羞态,却无半分被强拉去验身的委屈,心下很是奇怪。站起身来走近舒娥,轻轻地问,“舒娥,她们……她们没有难为你吧?”舒娥满脸的腼腆羞涩,轻轻拉开袖子,只见一段皓白如玉的纤纤细臂上,有一点如泣血般的红点。
“少爷,这便是……守宫砂。书上说这是用朱砂喂食壁虎,直到壁虎全身变红,便可烘干壁虎,碾碎入药,此药,名为‘守宫’。若是女子守身……不嫁……便终身不退的。”舒娥低着头,甚是羞涩,说着又缓缓拉住袖子,“本来这‘守宫’得来不易,听说只有公主、郡王、大家闺秀得以使用……然而今日,却是这守宫砂帮了我。”
舒娥想起少爷追来,在外面拍门,何嫂为难之下,一边让自己快快解了衣服,一边又对着门跟少爷说话,一回头时,自己却把上衣解了下来。
何嫂又气又笑,“真是个不懂人事的傻孩子,验身不解裙子,却去解衣裳,太太还有什么好疑的……”话未说完,却看见舒娥月白色的茧绸抹胸,下面束着鹅黄色的缎子腹围。
其时大宋以黄为美,以黄色为贵,这黄色腹围,便是俗语说的“腰上黄”。舒娥已冻得瑟瑟,纤细雪白的手臂抱着浅蓝底子起青花的褙子。
何嫂以为花了眼,赶紧拉着舒娥的手臂,仔细一看,却是一粒守宫砂。何嫂尚怕有假,在手指上吐些唾沫,细细擦了擦,却哪里能擦得掉?
何嫂又惊又笑,“快穿上衣服吧,不用验了。我这就去回明太太。”又压低声音,悄声问道:“只是你不可对别人说起,否则太太怪罪下来,我也受牵连。”
看着舒娥拉上衣襟,扣上了纽子,正准备要走时,何嫂又回头说道,“你是怎么别卖到春风楼的?又是怎么被卖到这里的?”
见舒娥摇头,又叹息道,“说不定原来还是有钱人家的子女,不知怎么阴差阳错,竟落到这里当奴作婢,可怜……”
当舒娥整好衣服,少爷不知到了哪里,想是去向太太分辩求恳。于是舒娥便一个人先回到了养心苑。
“姑娘想来也是守宫砂退了……才被发觉怀了身孕的……”舒娥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说起来也是含糊不清,只是为淑颜叹息。看少爷还是在瞧着自己,含羞催促道:“少爷,你先说我这个样子,可觉不觉的眼熟?可像什么人不像?”
“像什么人,什么人还能长得像你一样……”言下之意是,什么人还能像你一样这么美丽。然诺既知道舒娥并没有被为难,心下略安。
他早已不计较她的来历,因此并不介意她是怎样的出身,为何会有守宫砂。只觉得舒娥确是生平未见的美丽,这美丽却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相貌。远者不说,但是家中三个应选的妹妹们,都是百种挑一的美貌女子。
更重要的是,舒娥纯如璞玉,灵气逼人。这样的意态,旁人却是没有的。“太太让你顶替姑娘,若是心里先存了这个念头,仔细看去,你们口鼻之间确实有些相似,然而你的眼睛和她却全然不同,年纪也要小些,此事太过冒险。嗯……若是你脸上带了疤,拉扯住眼睛,别人不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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