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夏问秋吸了吸鼻子,心里喜悦,目光也盈盈如蕴了一池秋波,噙着泪水又若有若无的瞥了夏初七一眼,顾不得疼痛,又哭又笑地紧紧抱住赵绵泽的脖子,双手箍得死紧。
“绵泽……你待秋儿真好。”
“是。”赵绵泽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你一直喜欢我?”她惊喜的吸着鼻子。
“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会不喜欢你?”
赵绵泽前襟都被她哭湿了,见她这般闹腾,环住她身子的双臂有些无力,语气亦是喑哑了几分,但还是柔声安慰。
“绵泽……呜……”夏问秋悲恸之极,整个人投入他的怀里,神色凄苦,可一双雾蒙蒙的泪眼,却没有忘记从他的肩膀处,偷瞄向夏初七,带着一种挑衅的问,“绵泽……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叹了一声,赵绵泽眉头打成了结,终是紧紧拥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了……乖,不是你做错事。或许……是我,惩罚的人是我。”
她声声呜咽,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可怜之极。
夏问秋突地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疯狂的摇头,“不,不会再有了。你如今都不愿与我在一处。你都不喜欢我了,我哪里还能有孩儿?……绵泽,我哪里还能有孩儿……呜……我跟你这些年,没做过什么坏事,菩萨为何要如此惩罚我……呜,绵泽……若是能为你生个一男半女……秋儿便是死,也开心……”
“没事。”赵绵泽目光一暗,“往后,还会有的。”
“绵泽……”夏问秋直飙泪水,“我们的孩儿,没了……”
赵绵泽骇了一跳,沉着脸俯身下去,扶住她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秋儿?你想开一点。”
“不,我不信……你们骗我,骗我……”
夏问秋紧蹙着眉头,目光茫然了片刻,看着赵绵泽的视线,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还是在看夏楚,不由白眼儿一翻,整个人便软倒在了榻上,只剩鼻间微弱的呼吸,和大口大口的痛喘。
“下官先前诊断……也是如此。”林保绩额头上的汗更密了。
“是不是,林太医?”
“我没骗你。”夏初七声音带笑,目光却冰刺一般冷得刺骨,还一字一句清楚地补充了一句,“太孙妃,胎儿的确已经死在你的肚子里了。”轻叹一声,她转头看向林保绩。
“不……怎么可能?死了?已经死了?不可能。”
夏问秋面色一变,“啊”了一声,似是不堪打击,又似是小腹再一次地疼痛,她呻吟着,呜咽着,抱着肚子,身体像蛇一般蜷缩在被子里,挣扎,扭动,痛苦地颤声问。
夏初七余光瞄着林太医,扬了扬下巴,又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三姐你急什么?我说岔话了而已。我的意思是说……孩子已经死了。所以,没有孩子了。”
不等她回答,夏问秋也猛地瞪大一双眼,披头散发地躬起身来,绞着眉头,痛苦地低吼,“七妹……你不要血,血口喷人……你这样聪明的人,自是知道……话不可乱讲……林太医也在,难道……他也会瞧错?”
赵绵泽像被敲了一记闷雷,“你说什么?”
“没有孩子。”
喉咙里一直翻腾的腥甜血气,终于压了下去,她眼睛里那一刹的杀气也被笑容淹没。缓缓叹了一口气,她松开夏问秋一直在发颤的手,翘了翘唇角,扬起一抹若有似的坏笑。
她精心炮制的计划,还没有走完,万万冲动不得。真正的报仇不是要轻易取了他们的性命,而是要一点一点地夺走属于他们的一切。荣誉、地位、财产,爱情,子女……直到他们狼狈得无路可走……
而且,她还有好多的仇人,还有她恨极的夏廷德……
他们若是轻松的死了,那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若是死了,她和小十九也活不了。
念头转瞬即逝。她知,她不能那样做。
只要她抬起左腕,便能轻松用“锁爱”结果了夏问秋的性命,甚至还能趁他们不备,结果掉赵绵泽,让这两个一起去见阎王,让此间的事情都有一个了解,从此一了百了,不必这么麻烦。
有那么一瞬,一个疯狂的念头,蹿入了她的脑海。
静静的,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夏问秋的眼睛,看着这个害她不浅的女人,那一只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攥了又攥,掌心的纱布里都生生地捏出了汗来。
夏初七却没有回答,唇线抿成了一条线。
她呻吟了几声,流着眼泪喊。
“七,七妹……怎样了?”
床榻上的夏问秋像是痛到了极点,根本顾不得她太孙妃的形象,一双手死攥着赵绵泽,上下两排牙齿打仗似的不停磨来磨去,想忍耐痛苦,可嗤心的痛苦却一.地袭向她,小腹里像有人在拿着钢刀绞动,一直往下坠痛。
内堂里,一片静寂。
愣了一秒,他扬了扬眉毛,又走回去坐在床沿。
赵绵泽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好,皇太孙别忘了你的话。”
说罢,见夏初七仍是不动,他无奈地放开夏问秋,走过来便要拉她的手。换了往常,让他拉一下也无不可,可想到那一只手刚才才紧紧地抱过夏问秋,夏初七心生嫌弃,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径直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坐在了床前的圆杌上。
后面那一句话,他几乎带上了恳求。
“我保证。”赵绵泽放软了声音,“小七,快别耽误了。”
“真的?你保证。”
赵绵泽心脏一沉,温雅的脸上泛起一抹苦笑,“你不必如此小心,秋儿的身子我晓得,自是与你无关。”
“不要怪我啰嗦,这些年,我吃的亏还少么?如今总算总结出来,为则易错,不为则不错的道理。若是我一切脉,胎儿真的保不住,太孙妃一口把责任赖在我的头上,我可承受不起。”
夏初七轻叹,压着声音,说得极是无奈。
“你何罪之有?”
在夏问秋呼天抢地的喊痛声里,赵绵泽原本就心急火燎,如今看她一副不温不火的讨价还价,却急也不是,怒也不是,唇角不由狠狠一抽,目光深了深。
“我若为她切脉,你得先赦我无罪。”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心底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林保绩,走过去看了一眼正在安慰夏问秋的赵绵泽。
“想来是太孙妃落胎多,身子亏损导致。”
听见她阴阳怪气的声音,林太医汗毛倒竖,只觉她的目光就像长了刺儿,让他浑身不自在,赶紧低下头,不敢正眼儿看她。
听林保绩说得这般肯定,夏初七却并不意外,只是略略垂了垂眸子,装着思考的样子静默了片刻,调整出一个难受的表情来,痛惜地一叹,“我听说太孙妃以前的几次妊娠,都是不足三月滑胎的。如今这一胎,却是足有四月了,想来胎儿已成形,很稳定才是……怎会又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这么严重?”
“七小姐,妊妇胎安,全凭气血。如今太孙妃脉象不定,沉迟气滞,血盛气衰。依下官看,此胎已是保不住了。”
清了清嗓子,他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密。
他与她曾有过交道,两年前也在她的跟前吃过瘪,虽然那个时候他穿男装,此时是女装。可这样几句话下来,他已然想起这个夏七小姐到底是哪一尊“神”了。
林太医嘴唇抽搐一下,差点栽倒。
一句“死马当成活马医”,气得夏问秋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抚着肚子,更是要生要死的呻吟。
“这位太医,我也略通岐黄,既然皇太孙找了我来,我虽不才,也只好略尽绵力,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只是不知,太孙妃目前的情况如何?”
心念一转,她一动也不动,就那样看着夏问秋苍白尖削的脸,不肯走近一步,那招人恨的傲娇样子,瞧得赵绵泽暗暗发急,不停地冲她递眼神,可她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突地别开头去,看向了林太医。
这两个的感情,还真是深厚啊!
这三天待在泽秋院里,他似是整个人都憔悴了下去,那一个丰朗俊朗,温润如玉的皇太孙,如今眼角略有青紫,嘴唇干涩脱皮,一看便知是没有休息好,还心急上了火。
夏初七心里一声冷笑,淡淡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小七,先不说这些了,快来为你三姐仔细切个脉…”
赵绵泽眉头紧蹙着,似是心痛了,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半拢在臂弯中,侧过眸子来,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绵泽……我痛……要痛死了……”
她的张扬不羁,她的不留情面,似乎丝毫都没有因为赵绵泽在场而有所收敛。如此一来,夏问秋原本只是腹绞痛,如今连心肝胃脾肾都跟着抽得发痛了。心里恨了恨,她紧咬着牙瞪了她一眼,一把抓住赵绵泽的手,疯了一般哭喊。
夏初七微微一骇,佯装不解地抿了抿唇,看了看林太医,才又失笑,“太孙妃这话不对啊,林太医千金国手都没有法子,我一个区区的妇道人家,不能文不能武的,如何能够救你?”
“七,七妹……”夏问秋像是痛得人都傻了,看见她进来,湿透的睫毛眨动几下,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求,“救,救救我……我痛……”
夏初七不慌不忙地先朝赵绵泽福了福身,才换上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哟,太孙妃这是怎的了?生病了?”
一张花梨木的精雕大床上,夏问秋正痛不欲生地按着小腹呻吟,一双杏眼神智涣散,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滑落,样子无助而狼狈。赵绵泽坐在床沿上,亦是寒着一张脸,束手无策地握紧她的手,不停地小声在安慰。而太医院那位林院判,一头冷汗地抬头来看她。
她暗哼一声,抬眼望去。
埋汰!
内堂里面,一排垂手而立的丫头和太监,个个的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哀色,大气都不敢出。而她的嗅觉太敏锐,人还未走近,空气里那一股子怪异的血腥味儿便冲入了鼻端。
夏初七低头瞥了一眼他摊开的手,还有恭谦的态度,笑了笑,“我如今不想积德,也不想做好人了。”说罢见何承安呆住,她浅笑入内。
他不敢催了,只敢“请”。
何承安见她不挪步,头都大了,恭顺道:“七姑娘,皇太孙和太孙妃都在里间……请,请吧。救一人,活两命,您这是积德生善的好事……”
“真是好鸟!”
瞥着鹦鹉,夏初七目光微微一凉,弯了弯唇角。
进入内室之前,她仔细看了一眼。没有想到,那一只红嘴绿鹦鹉居然还站在鹦鹉架上,趾高气扬地审视着众人,那陨石做的架子,依旧那么精美华丽。
夏问秋的住所,夏初七两年前是来过的。
说到底她并不想为难一个太监,这样的做派,只不过要给泽秋院的人一个她很“受宠”的姿态罢了。试想一样,赵绵泽身边的大太监何承安,在东宫何等样的威风?谁敢这般向他耀武扬威?当然,她们不会知道何承安究竟为什么怕她,只会理解为,那是赵绵泽对她的偏宠已经到了极点。
看着立在殿门两边那一群快要被吓傻的宫女嬷嬷,夏初七轻“哧”一声,不再为难他了,但也一句话都不说,大步迈入了高高的门槛。
好一个会拍马屁的太监!
“七姑娘教训得是,奴才下回就改。”
何承安脸色微僵,又不好得罪她,只好腆着脸笑。
夏初七看他一眼,不假思索的回嘴,“面善嘴也善,心里三支箭。何公公,这话,说的就是您这号人,可懂?”
何承安面色一变,看了看她云淡风轻的脸上那一抹轻嘲,心里“咯噔”一响,咬了咬牙,把心一狠,扯起一个巴掌就轻轻扇在了自己嘴巴上,讨好地笑道:“七姑娘说得对,奴才就是这张嘴管不住,不会说话,该打!您胸怀万里、海纳百川,不要与奴才这种笨拙之人一般计较了。”
“不会说话,要嘴来做甚,不如缝了。”
夏初七浅淡地笑着,步子迈得极慢,语气却很尖酸。
“七姑娘……”他点头哈腰地笑着,一脸的肉都挤成了一堆,那样子腻歪得紧,“奴才该死,奴才嘴笨不会说话,姑娘莫怪,原谅则个?”
被她绵里藏针的一呛,何承安尴尬地笑了一声。因为先前在漠北锡林郭勒的那件事儿,回京后他一直在夏初七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也生怕她抓着那个由头为难他,闹到了赵绵泽的面前,让他晓得了原委,他这个东宫大太监就干不下去了。
“瞧何公公说得,我又不是太医院的医官?太孙妃痛得不行,与我何干?”
夏初七唇角抿出一丝笑,漫不经心地瞥他。
“哎哟,姑奶奶,您可算来了。快快快,皇太孙在里头等得都着急了,太孙妃这会子痛得不行了,等着您去救命呢。”
晴岚搭了一把手,避开她手心缠着的一层纱布,扶着她入了院门。可几个人还没有站稳,何承安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一脑门儿密布的汗珠,他似是极为着急。
“七小姐,仔细脚下。”
泽秋院里,全是名贵树木,生机勃勃的枝繁叶茂,可也挡住了一半的阳光,显得萧瑟苍凉。
很快,到地方了。
楚茨殿和泽秋院都在东宫,可说来路程却是较远。大概当初赵绵泽为她准备住处时,害怕她与夏问秋两个太近了会打架,故意把地点隔成这样,要找事儿还得穿过几条长长的甬道,实在不便。
“嗯,晓得了。”夏初七看着她,轻轻眯了眯眸子。
弄琴恭顺地说着,言词间透着淡淡的紧张。
“七小姐,再往前就到泽秋院了。”
在她的心里,这个冬天太长,似乎下了许久的雪。漫长,无边无际。她也习惯了雪,如今阳光总算来了,却是不太适应了。
去泽秋院的路上,夏初七如是感慨。
“好久没见过这样暖的天了。”
刚过卯时,细碎的阳光便铺开在东宫的青砖地上。夏初七抬头望一眼那一束束耀眼的光芒,只觉脚下向前延伸的平坦甬道,仿佛一条黄金铺成的道路,斑斓点点,温暖,舒服,却虚幻得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