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今天不慎恢复了记忆的记忆,也可以重新被拿掉吗?
林三酒想提出这个办法作为补救,但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况且她也生怕惊了谢风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点精神平衡。毕竟,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谢风是否记得,那只是一个逃避的办法;真正的问题,在于谢风是否能原谅自己。
她刚才在好不容易将谢风从地板上扶起来的时候,还因此添了几道伤——幸好谢风在心神溃乱的状态下,杀伤力不强——想了想,她在对方身边不远处坐下了,默默地继续包扎伤口,什么也没说。
这一坐,就是小半天的工夫;租赁行门外的阳光从盛到黯,影子由短变长,天色里逐渐浸染了淡淡的橘红。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谢风会忽然喃喃地说上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三酒也会尽她所能地回应。
“……我不能死,因为她会没人管。可我也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发现我的情况的……我从没有像那天一样绝望过。当她问我愿不愿意走入副本,把一切都忘掉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
林三酒直起了后背。第一个“她”自然是指东罗绒;可是“那女人”是谁?
“鲨鱼系的人?”她问道,尽管她不觉得自己会得到答案。“用阿全副本改造你的人,是一个女人?”
这小半天以来,林三酒没少与谢风说话,但谢风却没与林三酒说过话,也几乎不回答她的问题——哪些偶尔的轻声阐述、对过往的零碎回忆,都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谢风好像仍然很抵抗林三酒,只是在气力尽失之后,这份抵抗就变成了无视,好像只要不看不理,后者就等于不存在一样。
然而这一次,她却让林三酒吃了一惊。
谢风还是一眼也没有看身边的女人,只是对着自己的双手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吗?”
这话不算夸大;假如她要豁出去与自己同归于尽,那林三酒走不出这一家租赁行。
林三酒犹豫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谢风仍旧看着双手,说:“我不仅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我也想起了我决定删去记忆时的心情,以及走出副本后第一眼看见世界时的感受。”
她忽然沉默了下来。
林三酒只是等着她慢慢整理思绪。
“并不是……解脱之后的如释重负。”谢风皱着眉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也对,我根本不记得我此前背负着什么,所以当它消失后,我自然也不会产生解脱了的感觉。正是因为这样,我并没有轻松快乐起来,我还是我,只是好像少了一块,空空茫茫的,立在原地半晌,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好。
“在那之前,我觉得我的人生痛苦到无法承受。可是在那之后,我的人生就变成了一个……”谢风皱起眉毛,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没什么意义,过不过都没有区别的东西。的确是不痛苦了,但我如今回头一看、有了对比,才发现……‘不痛苦’本身,原来并没有我想的那样重要。”
林三酒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恰好在这里的人,恰好听见了谢风的话——如果是别人,或者坐在这儿的是一只猫一只狗,恐怕谢风也会是同样的表现。
但她既然听见了,产生了感想,就也自然而然地把感想说出了口。
“尽管是痛苦的……但你那时的生命,仍然是与她息息相关的,对不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因为她,都有她在。”林三酒轻声说:“我懂的。失去了记忆,也就失去了联系。那么自己与漂在无垠宇宙中的一粒灰尘,还有什么区别呢……没有来源,没有去向,没有落脚之地。”
过了几秒,谢风终于转过头看了她长长的一眼,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存在似的。“……是的。”
“所以,我没有对你动手,你也别指望我会对你生出感激。”谢风哑着嗓子说:“不过,如今我回想起来,我不确定她……那个女人,是否刻意利用、甚至是推动了我那一天的精神状态。你若要去找鲨鱼系,我不会拦着你,我也不会帮助你。”
她顿了顿,才说:“不论如何,是那个女人为她找到了最后的归宿之地。更何况,鲨鱼系如今正在做的事情,我相信是对的。即使有无奈,有对不起别人之处,我也认为它的方向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