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娘亲不在了之后,就只有你和平儿相依为命了,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弟弟,知道吗?
苏姚弥留之际,气息奄奄,苍白憔悴的面容却硬撑出一丝笑容——悲伤又怜惜,不舍又无奈。
那个女子在临死前所想所念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兄长,为何躲着平儿?平儿还想要和兄长好好聊聊呢。”
头顶身侧传来树叶沙沙交错声,沈平抬头望去,只见沈安手扶树干,脚下抵着泥泞沙土,一点点从上坡滑下。
沈平眯着眼,歪着脑袋,玩味地看着沈安略微狼狈的姿势动作——稍稍有过真气训练的人都应该能轻松跃下这小小山坡才是。
沈安双脚一踏平地,沈平便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哥哥!平儿好想你!平儿好想娘啊!”
没事儿把沈平的脑袋往怀里头抱是苏姚最喜欢的动作,也是沈平最喜欢的卖乖的动作。
稚嫩的童音里带着听不出做作违和的呜咽声——这是沈平最擅长的把戏。苏姚还在世的时候,沈平说话就总爱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苏姚最喜欢的就是他这天真无邪的模样。
即便沈平长大后,他也喜欢说话时在清澈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沈安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沈平的声音,直到他流浪妖域,碰上东海中生活的鲛人后才明白——那种声音低语诱惑着无知的猎物,等着汪洋中疲惫饥渴的迷路旅人,等待着他们落入鱼腹,葬身大海。
“好好说话,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沈安冷冰冰的回答中没有丝毫的怜惜与爱护,与过去大为不同,沈平心中浮起不满撅了撅嘴道:
“兄长可是嫌弃平儿刚才对你的称呼太生分?可是,平儿也不想啊,是爹要平儿这么叫的。”声音越发变小,随即露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改口道:“哥哥,平儿是真的很想你啊。”
骗子!可恶卑鄙的小骗子!
难以抑制的怒火在沈安在心中慢慢燃起。
他想起了自己一次次被沈平人畜无害的模样欺骗,一次次落入圈套的惨状。
不,也许不是沈平多擅长撒谎,而是自己太蠢了也说不定。
沈平——那个比自己优秀,比自己有天赋,甚至比自己更得父亲宠爱的同胞弟弟。
那个即便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沈安心头之恨的弟弟。
沈安从未恨过缘慧,没错,他嫉妒那秃驴有着得天独厚的气运与命数,然而他却并不恨他杀了自己——因为缘慧有一万个杀了沈安的理由。
然而自己的亲弟弟又是为了什么而背叛自己?
他不会原谅沈平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亲近自己,却又一次次地欺骗背叛——正是他掇窜沈傲夺将沈安抛入灭魔池,正是他冷眼望着家仆下人以沈安的绝望取乐,正是他陷害沈安滥杀无辜逼迫师父追杀自己,正是他把沈福炼成不生不死的尸鬼威胁沈安投降。
沈安不会忘记沈平做出这些事情的理由——
当然是因为看到兄长落魄的模样真的很有趣啊。
“我听说哥哥最近很忙老是下山跑还觉得奇怪呢。哥哥,下次下山也带上我好不好,我还没有见过活的小牛呢,你带人家去好不好?”
沈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犹如无害的幼兽,一手拉上沈安的衣袖。沈安过年后已是十五岁,沈平的脑袋现在刚蹭到自己的胸口。
这一年来,苏姚过世,沈安重生,他忙于积累功德,而沈平则忙于修炼道术,沈傲夺也不会在意什么家族亲情让两兄弟多接触。
于是整整一年,沈安与沈平都未曾距离如此之近。
“不好。”
沈安神情淡然,回复答案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波动起伏。
沈安之前对着别人和颜悦色是为了快点涨积分,现在分数已足,他根本懒得理会他人,尤其是沈家的人。
沈安最恨虚与委蛇之人,偏偏自己弟弟是个中翘楚。
他太了解沈平了,这个孩子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同自己亲近是假,偷学苏家的功夫才是他的目的。
沈平脸色一僵,他从未做过被沈安拒绝的准备,随即冷笑:“哥哥你这是摆脸色给谁看呢?爹爹对哥哥严厉,不过是因为哥哥资质不足才把注意放到平儿身上罢了。哥哥把气撒在自己亲弟弟身上是不是太没风度了。”
沈平将沈平抱着自己的手从腰间拉开,仍是高高在上的口吻冷哼道:
“沈家门规——慎言谨行,你忘了吗?我的资质再不足,我仍是嫡长子,下任的沈家家主。你既已知道彼此身份,又何必做小儿姿态,想要讨好于我?与其在这里耍嘴皮子,不如回去好好修炼,父亲也能多看你一眼。”
沈安对这个弟弟早已心灰意冷,他记得前世两人彻底决裂刀剑相向时,沈平疯了一般咆哮着他出卖他的原因——因为沈平恨他,从记事起就开始恨他——沈平出生只是为了代替不能继承家业的沈安——温柔的母亲一腔关怀都灌注在体弱的哥哥身上,严厉的父亲只知逼沈平修行苦练只为让他能早早接手沈家。
即便前世沈安对这个弟弟百般疼爱,沈平也并不领情。一母同胞的哥哥并不是他的手足兄弟,而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的碍眼存在。
所以,他恨沈安。
既然如此,重生的沈安又何必对他客气。
沈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他这个大哥。从小时候起,他就看不起这个大哥,沈傲夺毫不掩饰他对沈安的厌恶。下人都说,这个兄长不过是“废物”,自己才应是未来的沈家家主。然而为了争抢苏姚的注意,他只能对兄长卖乖撒娇,装出娘亲喜欢的模样,讨娘亲欢心。
他喜欢这种伪装的感觉,所有的人都被玩弄于鼓掌的感觉。尤其是兄长,每次看到他天真愚蠢地相信父亲是真的在锻炼他,相信自己是真的愿亲近他,沈平就想要捧腹大笑。
沈安应该是自己的乐子,而不是自己的威胁。
沈安放纵的言语激怒到了沈平——整个红莲领地,“二少主沈平”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之上,而那“一人”指的也是沈傲夺而绝不会是沈安!沈平不再做出天真稚子的模样,退后几步,他变回之前“兄长”的称呼,微笑着对沈安嘲讽道:
“我在耍嘴皮子?刚才那些门人的话兄长应该都听到了吧。沈家有谁还把兄长当回事?!你能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你顶着长子的名头罢了。我才是沈家的下任家主!”
本座懒得与你多废唇舌。
沈安转头准备离开,冷不防身后一阵杀气,下意侧身抽出随身佩戴的鱼鳞水剑挡住往自己胸口斜砍的青芒剑——沈平的剑。
“沈平你好大的胆子!沈家门人私下决斗,轻者祠堂面壁誊抄门规,重者废除灵根驱逐出门!你都忘了吗!”
“哦?那兄长打算向谁哭鼻子呢?娘亲?”
两人剑光相向,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沈平犹如逗弄并没有使上内功真气。他不想伤了沈安,他没有胆子测试沈傲夺的耐心。然而他不能容忍沈安居高临下的姿态——宠辱若惊犹如失母幼兽的模样才是沈安应该配的神情。
“兄长你说,如果我在这里刺伤了兄长,爹到底是会罚我,还是罚你呢?”
若两人只是凡境普通凡人,一个十岁的孩子自然不会是十五岁少年的对手。然而沈平深知自己的兄长的能力,自然也没有丝毫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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