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一曲终罢。
郭璞问道:“何人在操筝?”
庾亮笑答:“阿妹文君,自小便喜筝。景纯兄亦是此道大家,如何,可能入耳乎?”
郭璞赞道:“恰似稽叔夜,不与尘色沾。”
庾亮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手一挥,引着郭璞进入了自己的屋中。庾亮本就是纨绔,父亲南来,一时失势,郁郁惴惴。在长街酒肆中,相逢了郭璞,一见之下,郭璞便为他占了一卜,言道日后极贵;又劝解庾琛前往拜访王导,得王导引荐见了司马睿,谋取会稽太守一职。如今,已成定势。
一切,都赖这郭璞多矣!
美婢奉上茶酒,郭璞饮了茶,笑道:“近日,元规和顾氏、贺氏走得近,多结交些江东士族,极好。”
庾亮得其称赞,眼睛大亮,挥麈道:“也真是应了景纯那话,得一而逢三。我原本,只是想借顾小三之口传些话。没想到因此认识了贺毗,与贺氏的几位郎君。隔日,还邀我前往东山携美而游呢。”
郭璞暗道:果然,刘浓那些牵连沛郡刘氏的传言,都是你放出去的。嗯,慢刀割肉,暗中杀人不带血。不过,你谋别人,别人又岂会硬着脖子让你剁。呵呵。
不作声,四下里打量。
突然起身,沿着屋外转了一圈,又掏出卜签,一阵捣鼓之后,从中抽出一支,细细摸索,奇道:“怪哉,怪哉……”
庾亮最是信他这一套,自他起身,便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打转。他往东,跟东;往西,随西。此时,听得他连连呼怪,忍不住的问道:“景纯兄,怪在何焉?”
郭璞不答,猛地抬头,直视着他,绕着他打转。一双锋利的眼睛,盯得他心里直发麻。
庾亮又问:“景纯兄,可是,可是有何不妥?”
郭璞跨入屋内,坐好,品了一口茶,对那注视着他的庾亮,说道:“元规,需得往北,富贵自来……”
“往北!”
庾亮大惊失色,急道:“景纯兄,你上次不是说,立足中枢不动摇,定有一场极贵吗?怎地又要往北!”
往北,那也太危险了,一双眼睛狐疑的盯着郭璞。
郭璞晒然一笑,将茶碗搁在桌上,起身,摇向屋外。
“景纯兄,景纯兄!”
他刚刚走到中庭,身后便传来了庾亮急急的呼唤声,木屐也踏得混乱不堪。顿住身子,冷声道:“元规既然不信景纯,景纯留之何意?”
庾亮深深一个长揖道:“景纯兄……”
“唉!”
郭璞叹了一口气,沉声道:“非是让你前往洛阳、长安,往北有豫章,王处仲控军于此。元规可知,琅琊王氏,为何可以左右江东?”
庾亮细细一思,眼睛越来越亮,答道:“文有王导以控中枢,武有王敦领将在外!莫非,景纯兄是想我……”
“正是!”
郭璞笑道:“庾公不日便会前往会稽,任太守。若是元规,前往豫章,那王处仲为王氏计,又怎不会以礼相待。以元规之才,在军中任职,定能一展所长。需得结识英才,多施恩于人,徐徐而图。终有一日,嘿嘿……”
“妙哉!”
庾亮麈击手掌,仿似看到了自己身处王敦军府,左右而逢源,渐渐的,慢慢的,一呼百应……
……
夜色刚起,庾琛自王导府上回来,脸上尽是喜色,命部曲将王导所赠之屏风抬至院后。一转身,发现自己的儿子,正在廊上等候。
二人入得内室,各自落座,庾亮便将郭璞所言之事禀了。
庾琛右手轻拍着左手,眼底有慧芒正在思转,良久,方才说道:“王处仲军陈豫章,已成虎势,观其作为,绝非人臣之相。司马睿也知,奈何他依赖王氏过重,不得不故作未知。危地矣,不可前往!”
庾亮道:“父亲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我庾氏,过江则实衰,父亲为谋取会稽太守,已承王氏之情。何不借此情,而布自局。豫章虽险,但孩儿自当秉持父亲教晦,多结世家友人,静观而敛言。若王氏真有此野心,且能得逞,则我庾氏亦有进退之路。若王氏未能得逞,那时,孩儿自当趁势反戈而导正。我庾氏,亦能立足江东百年而不衰矣!”
庾琛起身,徘徊,抚着浓密的胡须,一双眼睛吐光,时聚时散,骤然转身,问道:“此言,乃郭景纯告之于汝?”
庾亮面上一红,不得不答道:“也有,孩儿自己的心思。”
“哼!”
庾琛重重一击案,怒道:“郭景纯此人,极擅弄实作虚。他替我庾氏谋至于此,所为何来?”
庾亮被他的击案声吓了一跳,心中却暗道:父亲,已经同意了。答道:“他今日言自己命途,将死于非命。希日后,我庾氏得贵之时,能保其不死。”
“哦!”
庾琛落座。自古以来,虽敬神鬼而远之。但这命途一说,不可不信。况且,一切对庾氏确实有利。
这时,健仆在屋外说道:“家主,卫氏遣人来送帖!”
“卫氏!快快拿进来!”
庾琛大喜,卫氏一向自诩门第,不屑于新贵来往。数百年来,不论是朝庭声威,还是郡望都根深蒂固,非庾氏可比。哪怕到了这江东,王导也要将自己最为出彩的侄儿,想方设法的拜在卫夫人门下。今日,卫氏怎地屈身而就,来传帖于我了!
接帖一观,面色数变,默然半晌不作声。
庾亮奇道:“父亲,卫氏所言为何?”
庾琛道:“明日,让家随,将院内院外好生打扫。我让汝母,陪着卫茂猗,你陪随卫氏郎君。不,卫茂猗不能以平常女子视之,还是我亲身相陪吧,免得失了礼数,教人笑话!”
又道:“让汝妻将文君,好生打扮一翻!”
“咦!”
庾亮惊疑,眼睛一转,随后拍腿笑道:“父亲,莫非卫氏欲与我庾氏……”
“嗯!”
庾琛缓缓点头,喜怒不形于色,一阵风吹来,灯火疾摇。他心中甚喜,可莫名的又带着些许忐忑,总觉得,这事好,只是有些不尽。
不尽在何呢?渺不可捉也。
……
月光尽洒,洒在郭璞的头冠上,他站在自家院中,仰望苍穹之星宿,心道:这刘小郎君,真深不可测,晃若生而知之。他让我诓庾亮前往豫章,便是想让这人不给他添乱。可单单只诓走他,好像,也阻不了那场极贵啊。
管他,管他。那极贵,护不了我。
我命尚且不安,何须为他人忧矣。若真是那等人物,命数必变。多投一子,说不定,亦能凭添几分变数。
唉!
终究是道命不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