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街道,那些之前义愤填膺几乎丧失了理智的学子们此时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浇了一个透心凉一样.
他们猛然之间清醒了过来。
自己来咸阳学宫是为了什么?为了在秦国谋一个官职!谋一个出路!
想要在秦国谋出路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考虑秦国的利益!
是一心为秦国着想!
当然,最重要是不能让秦王对自己有不满的心思存在!
可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为了五国攻伐小国的事情,所以围堵了秦国王宫?
冷静下来的学子们此时几乎是要昏过去了。
可还有一小部分人依旧义愤填膺的站在那里,他们的眼神中带着怒火以及不甘心!
这些自然都是卫国、宋国、鲁国这几个小国的人。
他们的国度被围攻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他们自然要在外奔波嘶吼、呐喊的。
陈野知道,这个时候大部分人的心已经被他说动了,只剩下一小部分人,这一小部分也是最坚定的,最难以说动的人。
因为这伤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于是他用较为平和的语气说道:“当然,我知道有些学子是心中忧愤,悲痛之下才做出来的这种事情。”
“毕竟他们的国度被围攻了,被攻伐了,所以他们愤怒、他们失去了理智。”
陈野叹了口气;“若是此时此刻,将在场的诸位换成了是老夫,老夫也同样会如此做的,因为只要能够救我身后的国家,即便是将这一身碎骨抛下又能如何呢?”
这话说到了那些人的心坎,他们的眼角不由得红润起来。
想到尚且在战火中飘摇,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国度,他们的情绪几乎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声声的哽咽、抽泣声在人群中回荡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国将亡矣!
还有什么悲痛能够比这更加令人悲痛么?
陈野的声音中带着悲怆,他看着在场那些哭泣的人们:“我知道,你们伤心,可是秦国难道就有办法么?”
“如今,匈奴大举南下1
“秦国、燕国正在他们南下的途中1
陈野张开双臂,以一种悲痛莫名的声音问道:“诸位,难道要让秦国放弃抵御匈奴而去征伐中原的五国么?”
“难道要让蛮族踏破中原的土地么?”
他的脸上同样带着愤怒:“难道要让秦国因为中原其他的国度,去放弃秦国自己本身么?”
“秦国能够同时抵御匈奴以及中原五国的联合么?”
陈野环视四周:“伱们以为,秦王此时的心中好受么?”
“秦王自盟会中回来后,已经足足有半个月未曾吃喝了!每日尚且是人强迫着才能够服用些许水米。”
“为何?”
“因为在盟会上,秦王被告知,匈奴已经南下,若秦国此时站出来反对他们与小国之间的战争,那么他们会首先调转手中的武器而针对秦国1
“两面夹击之下,秦国安存?”
陈野说到这里,已经怆然泪下。
“当然1
“孟轲曾言,生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1
“秦国可以不顾自身的安危而去挽回大义1
“可以手中握着长矛,战到最后一个老秦人死在战争上1
“但——”
“谁能够承受秦国覆灭后,匈奴南下踏破中原的罪孽呢?”
陈野站在那里,佝偻的身躯逐渐的站直了,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像是一座不可迈过的山峰一样。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怨,有恨。”
“那么便怨恨老夫吧1
陈野的眼泪无法停止,声音哽咽几乎不能出声:“骂老夫吧!恨老夫吧1
“我身为秦国国相!安国君!先君留下来的辅国之臣,我不允许王上出兵攻伐中原五国!不同意君上为仁义之名而致秦国覆灭1
说到此处,陈野几乎已经无法站直自己的身体。
那车辇周围的学子们此时已经痛哭,不少鲁国、卫国、宋国的学子跪伏在地上,声音哽咽中带着悲戚,他们知道的,他们知道的。
知道自己不应该怨恨秦国,也不应该怨恨面前的这位老人。
他们应当怨恨的是那覆灭他们国家的人!
秦国没有做错什么!面前的老人也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在哭泣的同时,心中浮现出来些许怒火,那怒火几乎是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学习,学习!
他们要将一生的所学,全部用在秦国之上!
他们要帮助秦国一统天下!
中原的那五国不是很喜欢这种不义的战争么?那就让他们同样葬送在这种不义的战争中吧!
秦国当一统!
此时,那紧紧关闭的宫门打开了。
嬴驷从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上衣袍早已经是换成了素色的,甚至头顶的冠冕也已经换成了素冠!
他站在那里,一身悲戚,面色惨白,甚至需要人的搀扶才能够站立在那里。
出来后,嬴驷不发一言。
他冲着众人行了一礼,神色悲戚莫名,身躯久久没有起来。
“不是安国君的错,不是老师的错。”
嬴驷的声音哽咽:“是寡人,是寡人的错。”
“是寡人无能啊1
最后一个“能”字说出口的时候,嬴驷的哭腔几乎无法掩饰住了,他站在那里,几乎是嚎啕大哭。
“是寡人无能!不能维护天下1
泪水从这位国君的脸颊上滑落,即便是看见如此失态的嬴驷,周围的学子们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屑,反而正是这样子的失态,让众多学子的心中更是感动。
一国之君,能为他们的国度覆灭而大哭,换素服。
这若不是仁义之王,还能有什么人配的上仁义之王的称呼呢?
众多学子弯腰行礼:“此事非秦王之罪1
“我等之罪,罄竹难书1
“请王上责罚1
“惠文王更五年,天下大乱,诸国纷争,齐楚韩赵魏合盟伐鲁、卫、宋,匈奴南下。时咸阳学宫众学子围宫,危。安国君驾车而出,晓之以理,怒而曰:“此乃吾罪,非王之罪”。秦王嬴驷素履素冠素服而出,言:“此非安国君罪也,乃孤之罪,孤无能!不能护佑天下安1。众学子悲,俯首言:“此乃吾等罪!非秦王之罪1。太史公赞曰:天下危亡,而非秦之罪;秦王嬴驷,着素服以国丧为天下之义,此非仁义之君耶?上古先贤莫能比之*—《史记·秦本纪第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