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而幸福的激流很快就退潮了。虽然他已经立下承诺,说剩下的事交给他来做。
但是等到他回到村里,回到自己所处的实际生活中来。他马上就又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简单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不可能。一个满身汗臭的泥腿子,怎么可能和一个公家的女教师一块生活呢?
再想到润叶的家庭,他就更寒心了。田福堂是双水村的主宰,多年来攒下了一份厚实家业,吃穿已经和脱产干部没什么两样。
她二爸又是县上的大干部,前后村庄有几家能比得上?难道贫困农民孙玉厚的小子,就能和这样的家庭联亲?
这简直是笑话!
但一想到润叶本人,他心里就由不得的感到酸楚。
润叶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并不是一个梦境中虚幻的姑娘啊。她和他一块长大,相互熟悉和亲切得象兄妹一样。
他们要是真的能一块生活一辈子,那他的一生会是多么的圆满啊!可是现实是……有个拿着工资的媳妇要跟他,他不敢娶……
孙少安思来想去,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抱住头痛哭一场!
他多么幸福,亲爱的润叶竟然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可他又多么不幸,他不能答应和这个爱他的也是他爱的人一块生活!
从县城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孙少安一边纠结着,一边疯狂而贪婪地干活。一到晚上,如果大队不开什么会,他就倒在自己那个小土洞里睡得死过去一般……
但到了后来,这样劳累一天以后,他忽然睡不着了。润叶在他的眼前扰来扰去,使他无法入眠。他不时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叹息,或者拳头在土炕上狠狠捣一下。
但他能抱怨命运吗?能后悔自己当了农民吗?
不,他不抱怨,不后悔,也不为此而悲伤。他要帮助父亲养活一家人,而且要对少平和兰香的前途负起责任来。
一旦有了转机,他孙少安还会把这个家营务得更好一些。希望将来能和田福堂、金俊山那样的光景争个高低!
虽然现在已经不差了,可那是来自思远哥的帮助,他欠思远哥的,这辈子恐怕没法还清了。
一想到马思远,他就不由得浑身一哆嗦,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这么的没出息,光那一张臭脸,就不是自己能承受的啊!
坏了,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他对润叶像亲妹子一样,如果知道田润叶都表态了,自己还畏首畏尾的,能轻饶得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清醒了!不管怎样,也是要争取一下的嘛!
这天中午吃完饭,特意先喝了半瓶酒壮胆。然后他换了一身最好的衣服,提着两瓶酒就去了村支书家里。
“哎哟,少安?你这是咋了?想喝酒?不能啊,这不像你娃做的事情啊?……”
田福堂一脸疑惑,却又仿佛有那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福堂叔,你就说敢不敢吧!”孙少安激将。
“小娃子别猖狂,先说目的来,咱再喝酒……”田支书先是豪情满怀,突然宰转折,把一队长给闪了一个趔趄。
果然人老精鬼老能,又老又鬼神不争,这个老家伙,太精了!既然如此,那就摆明车马。
“其实也没啥,俄看上你家的一样东西,想问你要回来,舍不舍得?”
“嗨……我当是啥……看上什么,别人不行,你孙少安随便拿……”
田福堂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东西,那就不怕,他孙少安值得任何东西。
“这可是你说的,先喝了这酒,算是定钱,不能反悔……”
“不反悔,润叶她妈,弄两个菜来……”
田支书高呼,这几天正没意思,有人陪着喝酒消夏,也是不错。
田书记终于上套,一队长乘胜追击,酒一杯一杯的满上,不一会儿一瓶见底儿。孙少安正要开第二瓶,被田福堂按住了。
“现在能说了吧……”
“俄看上润叶妹子了,我要娶她做婆姨!”
“什?你说什?”
“俄孙少安看上润叶妹子了,我要娶她做婆姨!”
“砰”、“当啷”一阵子乱响,田福堂猛然站起来,带到了身后椅子。
“你痴心妄想,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润叶是东西吗?不对……反正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早熄了心思……”
思远哥说的没错,烦恼果然可以转移,话一说出来,孙少安就彻底的不纠结了,现在烦恼的人成田福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