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姚勇没能躲过,他和海草一起,沿着冰柱的底端被拖进了深海之中。
整个被吞噬的过程持续不过数息,仿佛这是对建文的计划莫大的讽刺。
建文眼眶发热,心中已然悟出这一劫的来头——
“青龙……连你也不受控制了吗……”
朱雀之烈火,玄武之寒冰过后,还有青龙这万物生发之力——第三道死阵还是来了。
那魔性十足的海草森林越长越高,逐渐拖住了建文的身体。
“嗵嗵!”
几枚巨大的炮弹裹挟着充满气泡的海水,缓缓坠入茫茫的海草森林。这意味着冰盖被成功炸开了一条通道。
建文觉得自己四周银光闪烁,好像是七里、腾格斯和小郎君他们正在焦急地帮他砍着那些令人讨厌的海草。但建文脑子里似乎空空荡荡的,甚至觉得有一股海水灌进了他的肺里,很不舒服,可咳也咳不出来。而胸腔中那种和青龙的共鸣,此刻在水下却变得无比清晰。
是否自己坠入这不受控制的无边藻海,就可以与青龙重新联结,告诉它停止这种杀戮?
还是说,青龙是有意在以这种方式重新寻找和他的结合,却不知道这样会杀了他?
建文心中非常酸楚。
就在建文即将停止思考的时候,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那感觉柔软而有力,还夹杂着一丝咸腥;接着是一股久违的空气注入了自己的胸腔。
是为了呼吸这一小口气体吗?他的心脏不正常地恢复了搏动。
——不,那是因为七里的嘴唇第一次触碰上他的嘴唇。
这冰冷的海水已经足够苦涩了,建文没能在海水里流下眼泪。
“呼啦!”
七里将建文拖出水面,眼神怪异地瞪了他一眼,就又钻进水里不出来了,接着腾格斯和小郎君的头也冒出来,接着是王狼,两人一狼的表情也都怪怪的。
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建文努力睁开眼,发现身处之地是一道两三抱宽,两三丈高的冰穴,直上直下地像一个不甚规则的深井,井口还能看见一轮明亮的圆月。他们泡在水里,头顶已经有士兵在往上爬了。建文急着朝下看了一眼,七里一时没憋住,还是冒出头来。
建文劝道:“哎好了,别再躲了……”
接着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能听见七里“哼”了一声,仿佛在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还没完,琉球三老在不远处的冰穴内
壁,也一个接一个“哼”了三声,至于是什么用意,就很难说了。
建文一时有些窘迫,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七里的气息,他的思绪忍不住飘飞——虽然刚才那件事是形势所迫,但它发生的方式也太凑合了吧?如果它总要发生,那自己为什么早先从没主动些,非得到生死关头才……
但现在显然不是自责这个的时候,他只能自己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发现别人都是以兵刃凿着冰慢慢往上爬,琉球三老却是以指力扣住冰壁攀爬,足见功力深厚。
不知怎么地,建文想到此节,脑袋突然“嗡”地一响。接着,他不顾肺里还混着海水,朝上凛然喊道:
“大家别上去!”
“大王什么用意,这里可冷得很!”铜凤凰已经快攀到了冰穴边缘。“怪了,上面怎的也没人来搭把手。”
“咳、让岸上的兄弟……跳下来!”建文咳得愈发猛烈,“会……死……白虎……”
脚下的水藻还在往上攀爬着追赶他们,现在还未到脱险的时候。判官们虽然满腹疑惑,却只能高喊“下来!快下来。”
铜凤凰道:“好好,听您的。”
但出于好奇,他和几个手下还是朝冰穴上探出头,看了一眼。“妈……妈的……”
众人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但接下来,一道道飞影从洞口极速闪过,铜凤凰他们几个猛地从井口摔了下来,直直地坠入海水,很快就被虎视眈眈的海草群吞噬。而他们坠入的地方,海水竟被染成了红色。
建文心中惋叹一声,痛惜地嘱托众人:“大家扒住冰壁,谁都不要出洞——”
他还没说完,小郎君突然目眦欲裂,怒吼了一声,拔出背上的斩马刀,一拍海面,整个人直冲上去。今日以来牺牲的将士全是他朝夕相处的亲兵,他实在难以抑制自己的怒火了。
建文焦急喊道:“别冲动!”
可小郎君冲得甚快,连琉球三老也没能拦住。一阵兵刃相交之声从洞口上方传来,接着兵刃声越发密集。
冰壁之上,乐通天焦灼地蜷了蜷身,想要去助力,廖三垣的手却搭上他肩膀。
“廖先生……”乐通天急了。
廖三垣无奈地摇摇头。他朝洞口喊道:“判官郎君!差不多就下来吧!”
“嗵!”地一声,小郎君整个人像枚炮弹般坠落回海水中。王狼勉强地顶起他,大家发现他满身都是尖利的伤痕,机械手也失去了半个,而剩下的半个正费力捏着什么东西;左手中的斩马刀更不知去何处了。
又是一群飞影从冰穴上方掠过,洞口比刚才多了一分殷红的颜色,那是血液一寸寸渗了过来。在洞口外,船只的木构接连崩塌的声音轰然传来,好像丧钟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小郎君半晌没说话,只是用半只残手擎出一个钢铁做的东西,他哑声道:“这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那东西有一只鸟头的脑袋,尖喙利齿,两只翅膀像刀一般锐利,刀锋还沾着血液。
腾格斯和哈罗德抢上来彼此看了一眼,颤抖道:“飞鱼,是铁的飞鱼……”
小郎君恨恨把飞鱼捏扁,扔进海里。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仿佛一颗炮弹炸在众人耳边:
“岸上的兄弟……全都没了。”
沉默。
此刻,没有人再想多说一句。或许,沉默才是对逝去的兄弟们最大的哀悼。
诸人已经全都脱离了冰晶下的水面,在冰壁上努力站定。
头顶的飞鱼群机械地一遍遍扫荡冰面上的世界,白虎阵那无穷的肃杀,是第四道,也是最后一道大阵,只有小郎君活着见到那是怎样的一种场面,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评论。
而冰壁上趴着的,竟只剩十三个人。
所有人嘴上脸上都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比刚才在水下时更不想说话。这些蓬莱军士经历过许多热血沸腾的战役,但没有一场让他们败得如此离奇。
海藻到达了水面也就不再向上纠缠了。冰块寸寸化掉,稀释的血液流到每个人他们的手上、脸上。
伴随着水草的消失,青龙在建文胸中的引潮之感,还是一缕缕退去了。
头顶一遍遍巡回的飞鱼群,也终于没有了动静。
冰盖下延伸的死亡冰柱不见了,冰川开始分崩离析。这引得冰穴轰然开裂,变作一座座冰山,众人站立不稳,脚下的冰壁也因为融化而有些打滑,但比起刚才那些可怕的杀戮,这只能算是小麻烦,他们在冰山后隐藏身形,为自己的脱逃尽着最后的努力。
过了许久,远处传来大船途经的声音,又远远地消失了,应该是把四灵阵毕的船重新又开走了。
一座冰山上,哨兵本能地松了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
小郎君靠在冰里,忽地喃喃道:“是啊。这的确不是纯粹的战争。”
廖三垣在另一座冰山上道:“贼秃这杀阵的确是通天彻地,北海水师肯定以为我们没人能逃得掉,那两个妖人也同归于尽了。”
劫后余生的十二个人分别附着在四五座冰山上望向建文,脸上均是一副恍惚神色。
建文压下心底的痛惜和愧疚,轻声安慰道:“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映着四起的晨星,蓬莱众人死灰般的眼睛里终于燃起几分光亮。
远方是连绵三四里的冰川,浮冰之间仍是浮冰,只有一艘失去主人的残缺吉卜赛花饰小船半扣在冰冻的海水中。
是啊,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但,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