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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偷袭!”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腾格斯,想要大声的警告指挥官和萨满们。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除了那些血泊里躺着的萨满。但他们的目光渐渐涣散,已经没有办法从喉头挤出任何字眼。
那是他们魂灵行将消失前所见到的最后画面。
腾格斯努力睁开眼,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象,原来他还在风雪之中。
他感觉自己身子下面的颠簸,努力摸索了一下,原来自己躺在一块布上,被人拖着在冰雪中缓慢地前行。
这布是从马车上扯下来的,而拖着这块布一步一步走的,正是老萨满。
老萨满感觉到背后的动静,扭头看腾格斯已经醒了,这才将手里的布头松开,一屁股坐在地上躺下,大口喘着气。“你小子还是醒了啊。”
“老萨满?你不是跑了吗?”腾格斯想要过去将老萨满扶起来,但刚一动,就浑身剧烈疼痛起来,跟王狼打那一架,他伤得太重了。
挣扎到最后,腾格斯也只是艰难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大片冰原之上。腾格斯四周望望,向老萨满问道:
“是你救了俺?俺在梦里,听到的那首歌,是你唱的?”
“是你先记起来的。要不是这首歌,我也记不起那个战场究竟是什么样的。”老萨满仍然躺在冰面上,喃喃道。
这歌讲过的故事腾格斯小时候也听过无数次,无非是伟大的忽必烈汗誓师东征,派遣数万精锐乘坐大船远征日本。原本蒙古大军在白天的陆战中大获全胜,打得日本武士抱头鼠窜,在最关键的一场战役中却遭遇风暴,使得远征军几乎全军覆没云云。
现在两人知道了这场战役的背后竟然如此惊心动魄,甚至有些骇人,不禁对望着为那些将士和鹰神抹起眼泪。飞扬的雪花已经把两人埋成半个雪人似的,老萨满和腾格斯都是泪流满面,不一会就在脸上挂了八道冰凌子。
不过腾格斯边哭边道:“俺只有一个问题。”
“说吧,说吧。”
腾格斯怒吼道:“既然你说那些参战的萨满都死了,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故事的啊!莫不是又在骗俺!”
“腾格斯啊,你知道那些汉人说‘聊天’、‘聊天’的,是什么意思吗?”
腾格斯愣住了,他摇摇头,不知道老萨满要弄什么玄虚。
“我们萨满做的活,就是跟天聊天说话,向天讨故事。现在我唱美了,把这个故事讨回来了,聊给你听。”
“向天,讨回来?”
老萨满笑了:“我不是说了吗?忽必烈汗的故事也好,成吉思汗的故事也罢,那都是我们萨满这一行人集体的传承啊,临死的时候,我们都要把一生的故事交付给长生天的。”
腾格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寻思一会,又道:“那灵船的位置你也记起来了?”
老萨满听了,忽然翻了个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灵船嘛,被封在贝加尔的海子啦。”
腾格斯挠挠头,难解这地方到底在哪里。“那是啥地方?离这儿远吗?”
老萨满指
指腾格斯身下:“你仔细看。”
腾格斯往身下看去,白花花什么也看不到。他拿袖子狠狠擦擦覆盖着的雪花,露出一片透明泛蓝的冰。
他又趴着身子看自己躺过的雪地,此时也已经是一片干净纯洁的冰面,整块冰面下封冻的竟是一串串气泡,再往深处,气泡却越来越小,再接着往深处,便是一片黑暗了。
老萨满在他旁边道:“冬天的贝加尔海子有三大怪:蓝冰,泡儿崖,半截船。这就是泡儿崖。”
腾格斯挠挠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惊呼道:“什么,这下面竟是贝加尔海子?!”
腾格斯从没有见过这般奇景,冰过于透明,显得这气泡最深处似乎有百十丈,趴在厚实的冰层反而像在深渊上爬行。
“海子一冻上,这些气泡还没来得及全浮上来就封住了。你看,多像是水下生灵的呼吸被定住了啊。”老萨满揣着手自得地道,眼神里有几分狂热。
他看着腾格斯在冰层深渊上瑟缩的样子,又撇撇嘴:“这点深浅就吓着你这水师提督了?打起精神来,那艘鹰灵船‘乌都罕号’正等着你呢!”
“乌都罕号……”腾格斯品着这个名字,想到这船就在冰湖里,不禁精神大振,嗖地从冰上站起来。
老萨满笑了笑,刚刚站起来,却又“扑通”跪倒在冰面上。
“老萨满!”腾格斯知道拖行耗尽了老萨满的力气,赶紧上前搀起他。
“不碍事。”老萨满艰难地站起来,望着飘雪的苍天喃喃道,“那灵船是所有蒙古将士的荣耀,我若是能驱动了它……也算有个自己的故事能交付给长生天啦。”
原来这些萨满与天对话,靠的就是从一代代记忆里取出片段,并不一定要亲身经历。只是越在浩歌狂舞乃至于失神时,这对话就越灵光;用得次数过多了,自己也便分不清到底哪段记忆才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了。现在的老萨满勉强站着,精神却已经在混乱的边缘,看来不完成这个心愿,只会越来越疯。
风雪又渐渐地急了,眼前的茫茫冰面直连着铅灰色的天幕,又被肆意的风雪抹作一片灰白;一艘艘没有停泊在岸边的大船被随性地冻在湖里,半截朝天,半截封在冰里,但不知哪里才是乌都罕号的所在,只能靠老萨满的指引才能找到了。
腾格斯刚要动身,一条船后突然闪出一个巨大的狼形,把腾格斯吓了一跳。他道是不死心的王狼又追来了,却看见王狼头上绑着一条条布带,右眼肿起老高。
谁给这猛兽绑的布条?腾格斯诧异地望向老萨满,后者慢悠悠道:“怎么,你以为我这一把老骨头真能一路拉你到现在?”
腾格斯望向王狼挂的一身彩,再看看自己,一人一狼大眼对小眼,均是一副惨相。他刚刚打架时只觉得热血冲头,浑身发热,现在却感到冷风刺骨,吞下去的口水还没进喉咙就结成了冰块。
“喂!”他用力将口水咽进嗓子,大声对王狼喊道,“看在你和俺打这一架的份上,和俺去找乌都罕号吧!”
王狼盯着他看了看,突然朝天嚎叫一声,声音在冰湖里极其骇人。
“咱们走吧。”
腾格斯搀着老萨满低声道,他们和王狼并肩走到一起,共同向那个目标前进。
腾格斯御寒的忽迷思已经喝尽了,腰里的穿云箭已经射尽了,两人一狼只能靠毅力在冰封的湖中穿行。
他们时而被狂风吹回几丈远,顶着风又走回去;时而差点滑进冰窟窿,多亏王狼死命叼住。腾格斯一会背起老萨满,一会把老萨满驮在王狼身上。
随着他们前进,冰层越来越稀薄,甚至逐渐不再连成一片,到最后只能趴在冰面上摸着走、扒着浮冰往前划着走。
从浮冰下爬出一个个圆滚滚的异兽,圆溜溜的黑眼珠盯着这帮旅人,又被王狼吓得滚回窟窿里。淡水里怎么会有海豹……腾格斯趴在冰上,心里充满疑惑,但他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么多了。
不知走了多久,路过了多少被封冻的船只,他们终于来到一座被蓝色浮冰包围的巨大木质残骸,大得只能仰头才能看清。老萨满突然精神矍铄地从王狼背上跳下,踏着浮冰跳起舞来。
“乌都罕号……乌都罕号!”腾格斯恨不得这一瞬就要脱了衣服,发动飞鱼翅从水面弹跳过去,但当他擦擦眼睛又看了一遍时,又惊得叫起来:
“乌都罕号……怎么只剩个船底了!”
浮冰之上,老萨满和王狼围着垂头丧气的腾格斯转来转去。
“俺不服!祖宗的船被糟蹋成这样,俺……俺……”腾格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拳头砸着冰面。眼看冰面下绽出七八道裂缝,吓得老萨满赶忙上前劝慰,王狼也抬起一只爪子按在腾格斯的肩膀上,仿佛在可怜这个愿望在瞬间破灭的人。
“哎,小子,不要急躁。”老萨满冻得双腿抖颤,却仍是精神抖擞,“你可别忘了,这是一艘灵船啊。”
腾格斯抬脸望着老萨满,仿佛在期待他的解释。
“灵船都是可以自愈的,这你一定知道。”
腾格斯想起建文的青龙船的确有自愈的能力,他一阵激动,立马从冰上站起来:“俺这就去砍树,喂它木头!”
“别急,别急。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乌都罕号的空壳,所以先祖们要把这空壳拉回陆地。因为真灵却不在船身,而是在大海啊。”
腾格斯还没听他说完,就嘴咧得更大了:“原来俺差点丢掉半条命,找到的还是一艘死船?”
老萨满反而嘿嘿笑起来。“这你就要叫冤了?‘骏马奔驰奔到头,好汉做事做到头’。这可是长生天对你的考验,就算你是水师提督的世袭,黄金家族的后人,不付出努力就想得到灵船,哪有那种美事?”
他见腾格斯神色稍缓,又道:“你只需要在海中寻找到那片战场,收回鹰灵,再拿这船底和它结合,这鹰灵船就是你腾格斯的了。”
腾格斯思索一阵:“可这里离海那么远,俺又没有千军万马,怎么把船运过去?”
老萨满哈哈笑道:“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这老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