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朝坐在五月柱上的男人投了一颗小石子或是烂果子,害得他差点摔下来。于是他扯下自己的鸭舌帽,想要回击冒犯他的人。然而那个年轻人迅速地隐没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男人只能忿忿地把帽子重新戴上,比了个挫败的手势之后,继续工作。他将带子穿入对应的环中,以此来点缀五月柱。那些彩带随着他的动作一条接着一条地垂落下来。
“刚才他差点摔下来了。”索伊皱眉说道。
莉亚忍不住咧嘴一笑:“每年都有人想把他打下来。每一年。他们得逞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呢?他可能会摔伤脖子,然后舞会也会被取消。”
“也许那些男孩就是为了取消舞会才这样做。”
“但并不是所有男孩都讨厌跳舞。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带子,索伊?”
“这不重要,”她低下头,说道:“反正没人会邀请我跳舞。”她的肩膀逐渐沉下去,几缕乌黑的发丝掩盖住脸庞。
“除非你一直待在这个阁楼里。如果你去五月柱那里,我相信,肯定有人会邀请你跳舞的。”
“我不这么认为。”
“但这么想的话就会成真哦。”
索伊耸了耸肩,回头看向窗外矗立在主干道中央的五月柱。“你觉得我选哪个颜色的带子比较好呢?”
“蓝色。”莉亚说道,“蓝色和你的眼睛很配,而且和我们的裙子也很搭。”说完她也回头看向窗外。只见五月柱比米尔伍德四周的围墙高出一截。这么多年的圣灵降临节,莉亚和索伊都是在厨房里度过的,看着人们竖起五月柱,再为它张灯结彩。可是今年不同,她们到了年纪,也可以围着五月柱翩翩起舞了。这多少让她们感到有些眩晕且惴惴不安。莉亚不像索伊那样担心没有舞伴,杜尔登和科尔文都会邀请她跳舞。但她不想在和舞伴牵着手跳舞转圈的时候出岔子,像是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或是踩到对方的脚。在想象那些场景的时候,她却感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袭上心头。当年因为她的错,乔恩·亨特,那个教她们跳五月柱舞蹈的人,不幸去世。现在莉亚总能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想起他。
“怎么了?”索伊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
“我只是想起了乔恩教我们跳舞的那段日子。”
索伊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她伸出手臂,将莉亚紧紧地抱住。
这时帕斯卡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问你们,取一袋面粉需要多长时间?别再盯着窗外看了,等你们忙活完的时候,那根柱子还会在那里的。你们闻到烤箱里蜂蜜蛋糕的味道了吗?还有,别忘了糖果,小圆馅饼,撒布卡帝芝士蛋糕。你们还得在交班之前把奶油醋栗泥端出去。要是你们不小心把汁水洒在身上,在舞会开始前把自己搞得一团糟,那你们一定会懊恼不已的。下来吧,姑娘们。如果非要我亲自上来催你们,我会带上一条鞭子或者一把扫帚。”
莉亚和索伊含着泪相视一笑,因为她们知道帕斯卡根本爬不了阁楼的楼梯。她们又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彼此都没有说话。随后她们擦掉眼泪,匆忙地下楼,穿梭在厨房里,仿佛正在为一场战役而做准备。桌上摆满了盘子,盘子上堆满了圣灵降临节特有的糖果和点心。喜气洋洋的氛围昭示着为期一周的圣灵降临节的到来。莉亚从厚厚的蛋糕上偷偷揪了一点,匆匆塞进口中。索伊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俊不禁。
帕斯卡卷起袖子,雷厉风行地穿梭于厨房中,兼顾着每个地方:炒完菜之后去烤面包,烤完面包之后去打鸡蛋,接着搅拌蜂蜜。莉亚正在努力把种种托盘摆放到酒桶和箱子上,确保它们的平稳。索伊则在不停地洗锅,为烹饪新的菜肴做好准备。
“莉亚,把鸡蛋脆饼端到主屋里去,”帕斯卡说道,“这些是为下午大主教的客人们准备的。去了以后快点回来,姑娘。不要浑浑噩噩、磨磨蹭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莉亚端着脆饼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刺眼的阳光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随后莉亚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虽然她不认识他,但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已经来过厨房无数遍了。
他比莉亚矮一些,但看起来和大主教、帕斯卡差不多年纪,留着参差不齐的络腮胡,和头上修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如出一辙,还戴着同样乱糟糟、皱巴巴的皮制风帽。帽子摘下后,垂落在脏兮兮的脖子和肩膀旁边。他穿了件褪色的皮衣和粗制滥造的外套,上面隐约可见树汁的污渍;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一把带鞘的短刀,这把刀让莉亚非常震惊。但他肩膀上背着的弓箭套让她更为震惊。这个男人狂野不羁的外形、浑身机油与皮革交织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被她埋在比尔敦荒原的男人。
“谁在圣灵降临节闯进我的厨房?”帕斯卡转过身,声音趋于咆哮。但在看到他之后,她不禁目瞪口呆。“马丁?”
男人说起话来嗓门很大,还带有浓重的口音。“这是个好理由,帕斯卡,但我求你别再对我扯着嗓子叫唤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从你的咆哮声造成的阴影中走出来,天呐。告诉我大主教在哪里,我就立马离开。”他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看向了莉亚,“别这么盯着我,小姑娘。那不会起什么作用。一点用也没有。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没礼貌。你端着的盘子看起来挺重的,我来帮你分担一点吧。”于是他用他那肮脏的手指抢走了三块鸡蛋脆饼,开始吃起来。饼屑沾到了他的胡子上。
莉亚转头看向帕斯卡。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面前这个入侵者。“马丁,”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轻柔的近乎耳语。但紧接着她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出去。立刻出去。出去!”
他斜靠在门框上,对她挑了挑眉,听她继续说。
“把那个盘子拿得离他远点,莉亚。别让他再偷到另一块。扫帚在哪里?索伊——把扫帚给我!出去,马丁。给我出去!”
“随你大喊大叫,帕斯卡。只要告诉我大主教在哪儿,我就走。”他悠闲地走到装着撒布卡帝芝士蛋糕的圆桶旁边。这些撒布卡帝芝士蛋糕还没有被切成片。“我总想吃你做的这个点心。也许我该尝一尝。”
“你要是敢碰它,我就把你的手指砍了炖汤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点心,眼中流露出馋意。“就吃一点点。我会用勺子吃。”
“不、许、碰、它!”
“大主教在庄园里,”莉亚礼貌地对男人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去门口,“我会带你去,先生。我正准备去那里。”
“你真善良,小姑娘,不过我知道怎么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很多事情都变了。真的变了很多,包括你。”他的眼眸中像燃起蓝色的火焰,“那时你还是个小东西,哭个不停。现在怎么长这么大了?是我在那个晚上发现你躺在篮子里,小姑娘。然后我把你带到了帕斯卡身边,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喝牛奶的样子。在我离开米尔伍德的时候,你还是个小豆芽呢,但现在长大了这么多!你的模样没变,不过为什么现在比我还高?我们准备走吧。跟你说,帕斯卡,我待会儿会来吃撒布卡帝芝士蛋糕的。你要给我留一块。”
他讲话时,莉亚能感到,灵力的威胁从他话语中流露出来。
“您要在客人离开后见我吗,大主教?”莉亚双手紧握,边问边走向他的书房,“阿斯特力德说他们走了。”
大主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喘着粗气说道:“你可以走了,马丁。好好享受节日。我会单独和她说的。”
她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他,就不再说话,开始打量房间里面的样子。一开始莉亚并没有看到马丁,他坐在房间的内侧,身处于一片阴影中。静止和沉思两种状态在他身上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她看到马丁耸了耸肩,不大情愿地从窗边的座位上站起来,穿过整个房间走到门口,看到莉亚,盯了好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
再次相见让他感到极为不悦。
虽然谈话被打断了,马丁还是强硬地继续说道:“一切事情都要在适当的时候做,大主教。对,在适当的时候。享受节日?说得好像我不会因为吃到芬奇派感到开心,而是能在寻找鬼鬼祟祟的扒手或者在屋檐下学习跳舞的可爱的人们身上找到乐趣。祝我玩得开心,天呐。”他恶狠狠地瞪了莉亚一眼,重重地摔门而去。
莉亚转过身,看到大主教正弯下腰,把一些看起来很重的东西搬到桌子上。她立刻认出有乔恩·亨特的短剑,只不过已经重新打磨过,皮制的刀鞘散发着油皂的气味。接着他拿出了两只皮制护腕、一只射击用手套、一条腰带和一筒箭。可以看出来每样东西都被精心打磨过。最后他拿出一把弓,放在最上面,然后故意慢悠悠地将这些东西推到她面前。
莉亚咽了口唾沫。“您这是什么意思?”
“灵力今晚向我施压了,孩子。是关于你的事情。我年纪大了,没法再对这些一直存在着的感觉视而不见。这些东西现在是你的了。等明天圣灵降临节结束之后,你就会成为米尔伍德猎手中的新成员。我会派马丁训练你。他对这个任务不大乐意,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他还是会照着做的。他来训练你,我是最放心的。他是普莱利人,再加上温特鲁德老国王去世后我们一系列的讨论来看,事情变得更加微妙了。明天你就开始接受训练吧。”
莉亚想起,多年前自己背着一大袋面粉爬梯子的时候,不小心踩空,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面粉撒得她浑身都是,差点呛得她窒息。现在她的心情与那时候如出一辙。她眼前的世界仿佛又一次翻转了,她觉得头痛,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主教缓缓地站起来,走向另一个箱子。他轻轻地打开箱子,问道:“你没什么话想说吗?”
“我……我太震惊了,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我在厨房的工作怎么办?”
他仔细端详着她,微微眯起眼。“会有别人来接替你的工作。这种事情很常见。你不可能同时兼任两份工作,莉亚。你得先学会攻击、打猎、驯服动物。”他的目光直击她的内心。“我会带你去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你要记住怎么走。你将和普雷斯特维奇、帕斯卡和马丁一样,成为我的谋士,也要成为大教堂守卫者中的一员了。既然你已经能很好地驾驭灵力了,那你还要兼顾去解决外面的麻烦,比如守护石向我们预示的即将来临的危险。这个任务乔恩就永远不可能完成,因为灵力从未中意过他。你就不一样了。”
成为一个猎人?她?一想到要离开厨房,莉亚就觉得很难过。这么快就要再一次离开帕斯卡和索伊了吗?她跟科尔文一起去比尔敦荒原和温特鲁德还不到两周的时间。而就在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的时候,大主教的这番话又打破了她的平静。同时她又感到很兴奋,他没有因为她年轻就看轻她。这就说明他需要她,灵力也需要她。
莉亚脑中思绪万千,脱口而出的问题显得有些愚蠢,“有过女孩子吗?”
“你说什么,莉亚?”
“您的猎人——我的意思是,大主教的猎人不都是男孩吗?”
他蹙起眉头,“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很难解释清楚此时的心情。“大家的反应会是怎样的呢?他们会奇怪您为什么选我,而没有选强壮的男孩,比如说格特明·史密斯,或者其他贱民比如阿斯廷,您一直很信任他,让他帮您传递口信的。”她觉得大家一定会嘲讽她。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逐渐显出恼意。
“笨蛋才嘲笑,”他粗声回答道,“流言在纷飞,婴儿在哭泣,鬼魂在哀嚎。”他俯身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捆蓝色的柔软布料。“不管我安排谁到那个位置上,他们都会大惊小怪的。当乔恩成为大教堂的猎人的时候,很多人也是一样的反应,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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