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诚然不孝。可这,却是她至死也不能接受的。
她籁籁的抖起来。双肩被捏在宜敏掌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温暖。
而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宜敏会回过头来找她。孙宜敏不是没有朋友,而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裸露心事的人。
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猎人与猎物,更不是虎与伥。她们是瑟缩在山脚下求生的一对儿可怜虫。只有彼此才能明了各自的手法,路数,乃至阴毒狡计。她与宜敏,不是最终极的占有,却是彼此最最稳妥可靠的依赖。去哪里再找这么一个人,如果男人离弃了我们-----芳晴大惊,用一只手捂住宜敏的嘴,小心的说:“不会的,你会好的。我,也会好。”
宜敏靠在她怀里哭起来。芬芳柔软,却终究不是她所恋慕的男子,她所爱的那一个。芳晴将宜敏推远些,再推远些。她骇笑着对小孙讲:“可不敢让你老公看见。”
“管男人们做什么。”宜敏勇敢的扬起头说:“你若还想要杨志,就不必顾忌我。在他心里,我已形象尽毁。”
她不信,却不会再傻象从前那样掩饰着自欺。芳晴袖手眯了眼紧盯着窗外的树枝,淡淡说:“如果杨志听见你刚才的那一番话会怎样?”
“文字的力量是很骇人的,我笨,说不出来,只能抬了脚往前走。走到眼里视若无物那一日。从前的人也好,事也罢,我再也看不见,记不住,管不了。”这就是她从宜敏这里学到的,可惜苏楷听不见。若是听见了,小苏会怎么想,会轻视她懦弱么?是懦弱,而她一向就只是那个样子。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轻飘飘的将责怪掷在她身上。她从前会负起那些罪责,是因为爱。现在会逃,也是因为爱。是自爱,人若不爱自己,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这样的教训,她已尝够,唯愿此生再不会有。
“你会好的。”她说。
“那你可会来?三天之后。”宜敏轻声说了个宾馆的名字。
“有钱人哪。”
“还好,他是外科。”
“那上次怎么在内科替你换药?”
“在这之前,他就注意到我了。所以,才托故跑过来。”
“这么浪漫。”
“嗯,他家里人也对我很好。”
是吗?芳晴转身温言道:“宜敏,若真是这样的对白,你不必再找我。你会有很多的朋友,可以聊天,可以调侃。往前走,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她说完冷了脸看宜敏强笑着一步一步向后退。
“我总归会等你。”
这世间的男子无不如此说,可她们都是女人。芳晴低下头,在微微的呼吸声里,是一个人的消失。
从此再不会有黑夜与白昼之分,在她心里,生命如被初雪掩饰的枯枝,是亘古的青灰颜色。如同徽记建筑上覆盖的瓦,在清泠的一声脆响下,是她的青春记忆与欢乐。那些随时会绽破的情绪,会爆发的热情,乃至覆骨的悲哀,此后都与她无缘,万芳晴会以最最合符规矩的方式,以及最最安静的面目走完全程。
谁会晓得她的过往?甚至连她自己也没力气再提。都不是光彩事,这世间的人,只会就事论事,也只能就事论事。因为这是最易明晰的所谓“黑白是非。”而那些个人的情感,一个人为自己的成长所付出的冤孽嗔痴,便如长发上尾掉的岔枝,在刻意的修剪下被除去。人都说只要过去了就会好,人都说只要蜕变了就会更好。可那些好,却是生生的剜下一团血肉敷了面目才整理出的妆容。会痛吧?芳晴一直在抖,自宜敏走后,每一夜,她都是在微微的轻颤中渡过。
冷的不是她的心,是她的人。
倦了疲了厌了,病毒便来了。
只得她自己陪着自己。在医院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寂寞似一杯水,慢慢的自杯口溢出来。然而,这是她无能为力的事。她帮不了,只能呆滞的看着。看那一杯水如何变大,渐渐将自己没顶。
溺毙的感觉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因为肉体永远是超脱在精神之外。当老方从她身边走过,芳晴甚至能清楚的发出一声HI。而他定了定,象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似的冲过来。然后一切皆妥,万芳晴检查打针交费拿药无一不顺。当最后一滴药水输进胳膊,她甚至有力气邀请老方外出用餐。
吃的是火锅,点的都是实在货。两个中年人倚在窗前,就两瓶啤酒,兴致勃勃的谈论时事财经美女八卦。关于过去,他们都闭口不提。光阴如覆水,还有什么比将息自己颐养快乐来得更重要。
所以,当他提出周日去做环保时她便毫不犹豫的应了。
不但应了,还认真打点。为此,她准备了全套装束。背袋球鞋水杯,一件大大的外衫上喷了斗大的“热爱地球”四字。是特意请人做的,喷字的那个小妹,以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芳晴。让她惊觉,原来环保不仅是一项高尚的事业,更是有钱有闲的消遣。
是几时她走到这一步,这个镜中的女子,苍白散漫。那些眼中曾有的热切倔强坚持执着乃至愚蠢,如今都通通让位于“我不在乎”。-----不是真不在乎,而是无所畏惧。还有什么能令她害怕,还有什么能让她心存疑虑。走下去,就只是走下去。带着一股被人剥皮抽筋后的泼辣劲儿,走下去。时光倒流三四年,如果昔年的自己,能有这股精神,那么,有什么不可以得到。不管是令人悸动的爱,还是辉煌成就的事业。即便不能全部拥有,却也绝不会在隔痒搔靴中错失再错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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