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的扒拉算计。这固然是他将来的形象之一,可现在他还年轻,未到三十,还想着要从自己已被抵押的人生里抠一点小小欢乐出来。李浩勤的面色放软再放软,他听见面前的芳晴小小声跟自己商量道:“面试的时间能不能改改,我那天要请假送我爸妈回家。”
李浩勤没想到老万居然还在本地,“回家好,老宅子,老朋友,老地方。喝喝茶,聊聊天,锻炼身体,颐养天年。”
芳晴不敢接腔,更不敢对他说老万回家是为了卖房子还债。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还了骐彰两万,很快就有亲戚不满。一个电话打过来,话里话外都是所谓“一碗水要端平”。几十年的脸就这样被丢干抹净,一口气上不来,竟差点命丧异乡客地。还好发现得早,大杂院,没有什么秘密是能被永久包容裹藏。不知怎么,芳晴如今只要一回家就感觉有芒刺在被。不忠不孝不义不顺。原来一个人所受伤,并不只是来源于外力,在更多的时候,是受困于自己:那些所受的教育,所读的诗文,所听过的歌会象荆棘一样在不经意间扎得人生疼。“我也要找个什么星来追追,找碗FAN来吃吃吗?”芳晴问自己。那是最简便的方法,关于对错,关于黑白,关于正与邪,都可以在一颗或数颗STAR中得到解决。人类,如今对天体运行所持有的偏执实非前人所能想像。而溯其根源,也无非是因为“质问”是天底下人与人之间关系中最最轻松,最最便宜,最最不用承担责任与后果的那一种。吾授汝以利,汝返之以娱。几十年的偶像啊,连是否结婚都要问出来,当真是三岁小儿吃饭屙尿无一不要母亲首肯扶持方有信心?果然是天涯人口中的NC版。万芳晴浑忘了自己前头的思考,神气古怪的微笑起来。带一点点天真明澈,仿佛全天下的人此时此刻都不能猜透她的心思。说什么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而已,她其实应当常常笑的。可她没有,是不能吧,她挑着一头家,却还要做低服小。那个老的------李浩勤迟疑着想自己是否应该把二哥今天说的话讲出来,他眉心微蹙,默了一默,方才问道:“你父母好吗?”
当然不好。只是真正不好在哪里,却连她也说不清。芳晴的脸茫然的望向窗外,车水马龙,被远远的隔绝在绿荫之外。檐下有花红草绿,莺飞草长,日头暖洋洋的映在额上,让人有盹过去的冲动。就这样过一生,不断的被一个人所吻醒,那是公主才有的命。她只希望等她老了,能有人与她如父母一般扶持相依。
“他们还好,就是总是拌嘴,一个逗一个唱。”芳晴慢条斯理的絮絮说下去,看得出,他很有兴趣。一双漂亮的眼睛蕴含着无限的笑意,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吗?那个女朋友,他的家人。仿佛有什么在她额上狠扎了一下,“李哥。”她喊道。沉默,在他们之间漫延,就象电影中突然被延缓的画面。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慢下来,慢下来,李浩勤的口唇如这世上最妖异的花在明丽的阳光下向着金光舒展盛开。他在说些什么?一个伙计顺着手势急冲冲的哗啦一声把帐单扔下来,世界回来了,她自被没顶的潮水中伸出了头。新鲜的空气,湛蓝的天空,翠绿的碧叶通通出现在面前。濡湿的水雾,丁丁当当的风铃声,在耳眼之间次弟绽放。原来,坐在她面前的,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爱上的人。“芳晴。”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气。“你值得更好的,你只是没有见过更好的。”这第二句倒真正让她心碎,“可是,我见不到更好的了。”芳晴在心里默念。象她这样的女子,拼了所有,也只能与暗恋的人以小妹的身份吃一餐饭,哪里还会有更好的。万树德恨的,就是她这份没出息吧。虽然面容平静,语音柔和,坐在病榻上,把犯病的来龙去脉如故事一般娓娓道来。没有屈辱,没有羞耻,没有愤怒。甚至在语气中还加了一点逗乐与玩笑,“你叔公从前可不是这样淡情小气的人,想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老了,萎缩了,连心气也跟着短了。跟着子女混碗饭吃,不能不捏紧手中的钱袋。”万树德说这话时双目微合,仿佛想看清墙上贴的究竟是张什么画。而她,就这么站着,身边是黑压压的人。医生,护士,病友,看护,亲属。那各色的目光几乎就要将她全身扎破碎裂,那样的死法,是人世间最最不堪的:人言可畏。姓张姓唐,都是别人家事。可对芳晴来说,这是新时代,一个女子,从出身到死,皆是一个姓氏,再无更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