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了大量地翻阅以往从不看的书籍外,李家二郎还经常说些奇怪的语言。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
例如,李二郎醒来初始,常常在屋中对着空处习练礼仪,行文般地说着礼数上的话,这多少就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除此之外,李家庄的人还发现,少主人的生活习性也与以往有了大不同。
他们发现,少主人自醒来后就不再随便地喝水了。
水缸中的水与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他从来不直接喝,而是要在陶罐中烧的滚沸,晾凉后才会饮用。
起初,大家问他时,李家二郎只是笑而不答。后来说是水中有虫子,要烫死了才能喝,这让周围的人更加得心惊了。
清水干净得如同镜面,哪里会有虫子?又怎么会有虫子呢?
细思极恐下,不少人都觉得少庄主是得了癔症。
这样林林总总的传言,裴城远听了不少。
他觉得李家的这个孩子的确是病了,而且病灶应该在脑子上。
因此,当他听裴松明说到“傻子”时,心中也是不免烦闷起来。
“主君莫要动气,免得伤了身子。怎么说松明也是璎儿的哥哥,岂有害她的道理?”
梁氏,裴城远的妾室,裴松明与裴璎的生母。
此时,梁氏见裴城远有了顾虑,她又望了一眼正室主母的莒夫人,见其脸上也带了迟疑之色,赶忙将口中的话继续。
“若是以往,那李家二郎与璎儿的确是天生的一对儿。即便是没了功名,以李家殷实的家底,璎儿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罪。”
见裴城远与莒夫人都望向了她,梁氏说话的底气提了几分。
“说李家二郎傻了,这话倒是难听了些,但终归是有了癔症。若是慢慢地好了也罢,若是不好甚至更恶,日后岂不是苦了璎儿?”
裴城远与莒夫人闻言,觉得梁氏所说不无道理,未免都叹息了一声。
“那吴督护是宋府君的亲外甥,吴家也是大户人家。虽说吴督护的年纪比璎儿稍大了些,也有家室...”
梁氏边说边观察裴城远的脸色,见其无异,继续道:“但他正妻业已病亡,璎儿嫁过去就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这应是好事呀!”
说到此处,梁氏面上带了喜色,双眉也因兴奋而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既然宋府君也有了允诺,那咱们何不就此结为亲家?如此一来,既为璎儿配了好姻缘...”
梁氏看到主母莒夫人皱起眉头,赶忙收起了喜悦之情,小心地继续着口中的话。
“或许,松明的官职也能因此更进一层,让咱们裴家出个为官为将的人。主君,您说是与不是?”
梁氏虽然是裴璎与裴松明的生母,但她是妾室,是姨娘,无权决定亲生儿女的任何事情。
裴城远听着梁氏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厌恶吴畿,不仅仅是因为吴畿的年岁大了些,更是因为吴畿所表现出来的狂妄与粗鄙,这让他最为难以忍受。
吴畿的那句话没有说错,这里终究是平阳郡,宋胄也毕竟是平阳郡守。
驳了郡守的面子,裴家堡能承受住官府的刁难吗?
原本,李家是裴家堡最强的庇佑,但这份庇佑已经没有了,裴家堡需要一个新的保护。
然而,就此抛开李家投向宋胄,裴城远又觉得自己都没脸。
难道自己真的就是贱商吗?真的成为了他所厌恶的人?
不惜旧情只为利益的事情,裴城远不想去做。作为商贾之人,这是他最后的一点体面,也是他内心的一种骨气。
因此,裴城远并没有回应梁氏,而是向自己的长子问道:“华儿,你与李家常有生意往来,具体如何?你是否清楚?”
裴松华乃是莒夫人所生,是家中的嫡长子。
裴松华已过而立之年,替父亲打理着家中的大小生意,与李家的接触也便多了些。
裴松华见父亲问话,忙正身回道:“父亲,孩儿去过李家庄,也与二郎见过一面。说是痴傻,孩儿觉得不实。”
听儿子如此说,裴城远颇有些意外,赶忙问道:“那究竟如何?”
“依孩儿看来,二郎的性情是与以往有所不同,他沉默了许多,不太与人过多的交谈。”
裴松华略有思忖,继续道:“孩儿与二郎有所交谈,他所说的话中是有让人不解之处,但与癔症相差甚远,更谈不上痴傻。”
“还不痴傻?”
裴松明见兄长为李峻辩驳,不禁抢过话头。
“今日,我与吴督护就见过他。本想与他打个招呼,没想到他竟不认识我们,还要抽刀伤人。”
梁氏闻言,吓得赶忙查看儿子的手臂与前心后背,裴松明略有不耐烦地推开了她的手。
梁氏讪讪地笑了笑,问道:“那后来呢?”
裴松明撇了撇嘴,讥笑道:“哪还有什么后来?吴督护一亮兵器,他就吓得赶忙丢了长刀。”
望一眼兄长,裴松明露出得意的笑,口中继续:“还是他姐姐李耹出面,再加上我在吴督护面前不住地求情,才算了结此事。”
说到此处,裴松明想着当时的场景,不禁鄙夷地说道:“李二郎像个缩头乌龟一般地躲在李耹身后,至始至终都没敢说一句话。”
听到弟弟说出如此贬低的话语,裴松华紧锁眉头,站起身向父亲与母亲深施一礼。
“父亲,母亲,自古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本不应多言。但关乎到小妹的终身大事,松华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城远见长子如此郑重,又深知其为人处事极有正论,便应允地点了点头。
莒夫人也点头道:“松华,你是璎儿的长兄,素日里就疼她,说说你的想法。”
裴松华再施一礼后,挺直了身子,口中说道:“裴家与李家世代交好,父亲与故去的李世叔又以兄弟相称,故此才为璎儿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裴城远见儿子提及了已故的好友,心中有些伤感,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打断儿子的话。
“虽说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也便是婚誓了。若不是二郎为搏功名,随军征战,以两人的年纪早就应该拜堂成亲了。”
裴松华笑了一下,随即收敛了笑意,正色地继续道:“先不论二郎的痴傻真假与否,单说李家对裴家的恩情,咱们就不该有这种绝情的想法。”
说到这里,裴松华望了一眼父亲。
见父亲眉头紧锁,双目微合,裴松华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父亲的心痛处。
当初,李峻的父亲与兄长在洛阳为将,是天子的近臣。其地位之显赫,为诸多权势所竞相拉拢。
如此状况下,李家并没有轻视出身商贾的裴家,待裴家始终如初,更没有想过要取消婚约。
不仅如此,李家还为裴家的生意疏通关系,并保护裴家不受豪门显贵的欺负。
这些事情,身为长子的裴松华都知道,身为家主的裴城远又岂能不知?
“这些为父都知道,也并非是为父绝情,只是...唉。”
裴城远叹息了一声,没能将口中的话继续下去。
“再说二郎,他能得梁孝王的赏识留在京中,固然有李家世叔的余荫,但也有他自己的本事。”
裴松华看出了父亲的难言,他不想让父亲为难,但他就是想说说心里话。
以往,裴家只有裴松华与李峻接触的多,他算是了解李峻,他也最知晓李峻的重情义。
当年,裴松华带着裴家的精品锦缎到洛阳,刚到郭城外的五里处便被人洗劫一空。无奈之下,他只好入城求助李峻。
时为牙门将的李峻听说后,没有半分推辞,即刻带人冲出城门,追上劫匪并与劫匪厮杀在一处,最终夺回了被抢的财物。
“二郎就因为此事,得罪了琅琊王家。若不是梁孝王替他说话,二郎会惹上大事啊!”
裴松华想起往事,有些动情,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发颤。
“如今,李家没有了势力,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保护裴家了。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人会看不起李家。”
裴松华的情绪有些低沉,他望向了一眼弟弟裴松明,嘴角露出了无奈地苦笑。
松明不是黑了心肠的人,但他不清楚也不知道感恩,更不知道情义的来之不易。
“孩儿不是想说小妹的婚事,孩儿也不是说该不该毁掉这份婚约,孩儿只是想起了李家曾经的恩情。”
裴松华不能替小妹做主,也不能阻拦父亲最终的决定,他只想把心里的话都吐出来。
“孩儿一直在想,若是李世叔与大郎尚在人间,有人敢如此作践二郎吗?一个小小的督护,他敢到裴家来飞扬跋扈吗?”
裴松华是在质问,但他并非是在质问眼前的人,他只是对这无情的市侩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如今,难道说...难道说咱们也要看不起李家了吗?”
最后的这一句话,裴松华说的很颓然,整个人也失神地坐了下来,静默不语。
裴璎一直都站在门外,当堂内彻底安静下来后,她也没有走进门,而是默默地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突然转身,穿过一道院门,顺着长廊向负责坯绸采购的商事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