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很大,光线充足的时候,即通透又无处躲藏。暗香依依第一次发现,这种设计很可能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让上座之人看清厅中每一个人的神色。
厅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微微地响动也会有回响。
顾不迷道:“理事堂主告诉我,你学得很快。”
前几日在顾不迷的安排下,暗香依依已开始处理一些分舵账务,这对她来说原就不难,在稍有保留之下自然显得上手较快。
暗香依依道:“少主交待的事情,属下自当尽心竭力。”
顾不迷闻言哼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谄媚很不感冒,轻声道:“有空和厨子学做面点也算为我尽心竭力吗?”
她不过就是去学了个刀削面……也被他知道了啊。闻言不由得低下头去。
“既然是为我尽心竭力,晚饭时就让我看看你尽心竭力的成果吧。”顾不迷起身走出议事厅时,停步又道:“你知道现在你又多了个称号吗?”
嗯?“什么称号?”
“刀削面。”
嗯?啊?“喂,你等一下,你和我说清楚,我怎么成了刀削面了?我凭什么叫刀削面?我哪里像刀削面了?我不过就学一下刀削面的手艺,我怎么就刀削面了?”她紧追着顾不迷不放,唧唧歪歪表达自己对这个莫名其妙称号的不满。
顾不迷忽然停步,侧目看向她,把她看得连退两步,方才对她说:“听说,厨子的衣服都被你抽成刀削面了?!”在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下,他扬长而去。
想到早上厨子看到她时嘟囔的那句“刀削面又来了。”暗香依依顿时没好气地转身去找厨子算账!
还没走到厨房就和一人迎面撞上,见是主事堂主和一个风尘仆仆的蓝衣男子,便问了句:“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主事堂主见不小心撞到了左护法连忙告罪,闻言回道:“回禀左护法,总教有消息来了,属下正急着去寻少主。”
暗香依依一听,顿时喜形于色。
她知道这些天顾不迷一直在等总教的消息。按理说,顾天穹一行人应早已到了总教,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还暗自以为,教主和闫长老中途起意去了哪里,本不以为然,可这些天飞鸽传书一天天的飞过去,却没一只飞回来,不只顾不迷,所有人都觉得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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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顾不迷已派人去总教探询,算算时间还在路上,没想到总教那边就来了消息,当下也急忙跟着堂主一起去寻顾不迷。
来送书信的蓝衣男子乃郑长老的亲随张惟城。张惟城一边将信递与顾不迷一边道:“郑长老吩咐属下,一定要将此信亲手交到少主手中,少主看后自有定夺。”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暗香依依和主事堂主,见他如此神色,顾不迷接过信,扫了一眼屋中三人,对主事堂主道,“你先下去。”
主事堂主忙退了出去。
屋中,顾不迷迅速拆开了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而后神思恍惚地盯着那封信久久不动。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暗香依依只见他神色一变再变,身体竟也跟着微微起来!随后痛苦而绝望地阖上了双眼。
暗香依依从未见过顾不迷如此,直觉上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心下不安更胜,却又不敢开口相问,正提心吊胆地凝视着他,却见他忽然睁开了双眼,其中满是红血丝,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的强烈杀意,她下意识向后一退,只听顾不迷用极为沙哑地声音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张惟城也在惊惧不安,却显然有心理准备。他敛了敛心神,方才回道:“郑长老久候不见教主等人归来,便派了人去迎,六日前得到的消息,此刻教主及其余十一人的尸身已在总教。”
暗香依依闻言惊怔,张惟城说什么?教主死了?都死了?怎么可能?!顾天穹一行虽只有十二人,可个个是武林顶尖高手。尤其顾天穹,天下没几人能打赢他,更别提身边还有十几名高手护卫,怎么会一夕之间都死了呢?暗香依依看向顾不迷,想要确认张惟城方才所说的是真是假,却见顾不迷背过了身去,脊背僵直,久久方道:“你先出去吧。”
张惟城应了声:“是。”临出门前颇有深意地看了暗香依依一眼。
屋中,只剩下顾不迷与她。
顾不迷一直沉默着,暗香依依想质疑消息有误,可张惟城说得清楚明白,教主的尸体已在总教。只是她犹自不敢相信,不禁喃喃自语:“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暗香依依的“不可能”直刺顾不迷的心。爹爹武功盖世,天下少有人能及,如果爹爹不是因为担忧他而赶来江州,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而损耗了半生功力,又岂会……
手中的信落到了地上,暗香依依拾了起来,只见上面简而言之地写道,教主顾天穹在回总教的路上遇伏身亡,随行十一名高手也全部遇难。郑长老亲自去现场勘查,发现除教主之外,其余十一人尸体全被烧焦,已面目全非无法分辨,而教主的头颅亦被人砍下。而今,教主及其他十一人的尸身已被运回总教,郑长老再三叮嘱顾不迷,消息切勿外露,速回总教!
他无声地站着,身体在微微。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知道此时此刻的他正在极力隐忍压抑。至亲被害,尸首不全,这样的痛楚任谁都无法忍受,若换做自己,早已嚎啕大哭或者做些疯狂的事来发泄,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不只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装作没事发生一样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想到此处,忽觉心里好痛好痛,为他压抑的艰难,为他此刻心里的苦痛。
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就算留在这里也属多余,或许没有她在,他也不会压抑得这么苦。她觉得自己很没用,神色黯淡地打算悄然离开,可回首扫及他神情时……触不及防中,心头似被什么狠扎了一下!心好疼雄,疼得几乎红了眼眶。
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唯独没让自己离开,顿时改变了主意重新回到屋中,关上了房门,悄然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以无声的方式告诉他,这样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她在。
他的隐忍,他心头压抑的痛,她好似能感同身受。
低头盯着他的手良久,幻想着,挣扎着,或许可以握上一下……哪怕只是一下。
明知道不应该付诸行动,可感情还是战胜了理智,手指一点点试探着伸了过去,却在几近碰到的一刻,忽听他说:“明日,跟我一同回总教。”
她好似被吓到,瞬间撤回了手,不小心扫到了他的指尖,心头一震,心知顾不迷已然察觉,忙深深垂下头去。
顾不迷回眸向她望来。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一点也不敢抬头,哪怕偷瞄一眼也不敢。
她将头垂得更低,静静地站在他身爆直到夕阳的余晖落在脚面。
送饭的弟子早已将晚饭送到,摆在外面已经凉透。
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倦意和悲伤,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几番措辞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那些可以安慰别人话没有一句适合他,他太强势,太自负,安慰只会将他惹怒甚至被他看轻,他需要的不是这些,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虽然这份知道令她自己也颇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