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纨五岁时,父亲便因病去世了,这些年来,黄纨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母女二人生活虽不富裕,却十分幸福。黄纨上大学时,交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虽然二人经常吵架,却并未在毕业时分手,反而都在五光市找到了工作,慢慢走向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原本二人的婚期,就定在今天。一个半月前,提前结束了出差工作的黄纨提着两瓶红酒回了家,准备给未婚夫一个浪漫的惊喜,不想却在自家卧室看到了不堪入目的画面。惊喜变成了惊吓,原本作为礼物的红酒也在黄纨的愤怒之下,砸在了狗男人的脑袋上。红酒瓶完好无损,狗男人却瞬间没了声息。黄纨之前并不后悔自己的做法,如今在看守所住了一个多月,却真心后悔了。不是因为看守所的日子太苦,也不是害怕坐牢,而是心疼自己的母亲。自己打伤了人,赔医药费的是母亲。跑前跑后,为自己不断善后的是母亲。低声下气,祈求那狗男人原谅的,还是母亲。黄纨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在看守所的这些日子里,母亲在外面到底有多担心,多难过。黄纨更不敢去想,一但判决结果下来,在巨额民事赔偿的重压之下,年迈的母亲又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多少汗水。说到此处,黄纨的泪水已在不觉间打湿了胸口的衣衫。楚汐怔怔的看着黄纨,久久没有说话。第二天一大早,楚汐就被带出去提审了,直到晚上大家看新闻联播的时候才回来。第三天,第四天,仍是如此。见楚汐的提审如此频繁,黄纨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楚汐的情绪倒是完全没有被频繁的提审影响,每天晚上回到监室后,都会和黄纨闲聊几句。黄纨注意到,楚汐似乎很喜欢听自己讲过往,尤其喜欢自己与母亲之间的一件件小事,事情很琐碎,却也很温暖。看守所里的生活极为规律,不知不觉便过了大半个月,除了刚来的三天外,楚汐再也没被提审,黄纨心中的不安也淡了许多。这些天来,楚汐已然习惯了看守所里粗糙的饭食,还主动承担了一部分监室内的劳动,每天中午和黄纨一起刷碗。或许是楚汐的表现太好,管教也并没有因为她一次性花光了这个月的消费限额而故意为难,反倒开了个特例,让她在小卖部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两罐红油辣子。半个月来,黄纨与母亲之间的温馨小事早已被讲过了不止一遍,有些故事黄纨甚至已经重复讲了三五遍,可楚汐依旧听得津津有味,一点都不觉得腻。就在黄纨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时候,楚汐再一次被执法人员带走了。回来的时候,楚汐的脚上带了厚重的脚镣。黄纨刚来看守所的时候,曾因病出去过一次,深知带镣的痛苦,铁质的脚镣足有十几斤,带上后只能弓背弯腰拖着脚在地上走,一天下来,脚腕就会肿起来,有些地方甚至会被磨破。可更令黄纨在意的是,带镣背后的含义。号头先前和大家提过,如果没有违反纪律的话,只有被判了死刑的犯人,才会在号子里带镣。一旦在号子里带了镣,就意味着审判机关已作出了死刑判决,死亡近在咫尺。早上楚汐被带走的时候,号头就意味深长的叮嘱过大家,对于带了镣的狱友,一定要多照顾些,将死之人,性格往往会变得多疑、敏感又暴躁,已被置之死地,自然不会再顾忌任何事。然而带了镣的楚汐却并不像号头说的那样。她的面容依旧温和平静,脊背挺得笔直,除了走的有些慢外,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黄纨注意到,楚汐脚腕处的裤子上已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楚汐坐下后,黄纨立刻撕了两条干净的棉布背心,用柔软的棉布小心的缠绕着她的脚镣,又用多余的布条系了根绳子拴在了脚镣中间的铁链上,走路的时候用绳子提着铁链,多少能轻便一些。见黄纨红了眼睛,楚汐反倒笑着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哭什么,这是好事,以后咱们顿顿都有烧鸡吃,可乐让你喝个痛快。”楚汐这话并不是纯粹的安慰,自打她带镣开始,不止黄纨,监室里的所有人都过上了顿顿烧鸡吃到饱,可乐牛奶当水喝的神仙生活。狱友们都很感激楚汐,因楚汐带了镣,每天大多时候都半靠在炕上,活动受限,狱友们便都主动过来帮楚汐按摩,擦洗身体,或是陪她聊天解闷。说是聊天,往往都是狱友们在说,楚汐安安静静的听着。相处了半个月,狱友们或多或少也知道了楚汐的喜好,便都捡些各自家庭中的温暖故事讲给她听,楚汐很喜欢听这些事,不时还会挑起话头,让狱友们再讲一遍,丝毫不觉得厌倦。半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在楚汐的投喂下,监室里的狱友们各个红光满面,其中几个狱友明显胖了一圈。只有黄纨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从楚汐被提审到死刑判决结果出来,仅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流程走的这么快,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让楚汐早日在看守所里吃上烧鸡。管教先前找自己谈心时,也交代自己务必看紧楚汐,一旦发现楚汐有了负面想法,要第一时间报告管教。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极为可怕的答案:楚汐的死刑复核程序,恐怕也会走的很快。可事已至此,黄纨也清楚自己的担忧并不能改变任何结果,只能努力的照顾好楚汐,绞尽脑汁给楚汐多讲些自己与母亲之间的温馨故事。然而黄纨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出现了。这天傍晚,管教走进了监室,语气沉重的对楚汐说道:“今晚是你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整座监室瞬间陷入了寂静,狱友们震惊的看向管教,不敢相信这一天竟来的这样快。楚汐也怔了一会儿,却并未露出任何恐惧或绝望的神色,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看向管教笑道:“我知道了,谢谢管教。”在看守所工作了十余年,管教经历了无数次在死刑执行前夜通知犯人的时刻,像楚汐这般淡然的,管教还是第一次见到。“楚汐,你还有什么心愿吗?想吃些什么,或是和家里人见上一面吗?”管教问道。楚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喝碗我妈亲手熬的汤药。”